寧衛民果然拿她沒了辦法,之後就再沒有難聽的話。
“阿霞,你自己不是也在投資股票嗎,那你應該清楚現在日本股市一些反常的情況吧?現在人們買股票普遍忽視價格基本麵的問題體現在各個方麵。同一領域內的不同個股齊漲齊跌,根本不管不同公司在盈利表現和前景上的差異。當公司增發股票時,儘管原有的股權被稀釋了,可股價卻照漲不誤。不僅知此,當公司宣布配發紅利股時,儘管這隻是單純地分割股票,並沒有創造任何實際價值,但股價仍舊照漲不誤,而且是大幅上漲。儘管日本出口商的贏利能力在下滑,製造業基礎也在空心化,但股價卻繼續上漲。這一切的一切,說明了什麼呢?”
阿霞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畢竟還不是信息年代,隔行如隔山。
像寧衛民問出這麼專業的證券投資問題,實在是有點難為了她。
不過因為她自己的股票也正處於虧損之中,寧衛民說的恰恰是她關心又想不明白的問題,她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眼神是亮晶晶的,充滿了探尋的欲望和期待。
於是寧衛民也懶得藏著掖著了,自己就主動說出了答案。
“說明行情來了,牛市之下,日本的股市獎勵的是市場份額的增長,而不是贏利能力的提高。再說直白一點,這些股票之所以會上漲,就因為他們是股票,是一種能參與這種投機遊戲,通過證券市場分享經濟紅利的特殊籌碼。在大家都爭先把錢投進日本股市的情況下,隻要買到就是賺到,誰還在乎買的是什麼呢?隻要是股票,隻要能漲就行了。”
這下阿霞算是聽明白了點了,多少有點喜出望外。
“寧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股票上虧掉的錢絲毫也不用擔心,要買的人太多了,肯定能賺回來?”
萬萬沒想到,寧衛民給她的回複無比驚喜。
“那當然了。彆說你買的那些股票了,就是沒有任何實際價值的垃圾股,日後也是一樣會上漲。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其實反過來的道理也是一樣的,真趕上風口,就連豬也能飛起來。你要知道,日本新聞報道,現在連絲毫沒有股票常識的散戶都從銀行取出存款開始入場了,那就到了所有股票會一起上漲的時代。這種市場情況下,最容易上漲的股票就是低價股。隻因為跟數百萬日元的天價股相比,它們的價格比較低,大家買得起。在普通人的眼裡,這些低價股總有一天會追上那些高價股。”
而且這還不算完,寧衛民接下來話才是前麵鋪墊了這麼多的核心內容。
“日本這次由本幣升值引起的行情,兩大投機市場,股市和樓市是相輔相成的。郵儲操作的門檻高低有所區彆,股市比樓市先行了一步。所以我們看股市基本上就能知道樓市的下一步變化。不用說,作為籌碼,土地比股票當然更稀缺,畢竟股票還可以通過公司上市增發擴股等手段增加,土地卻不能憑空變出來。在此,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阿霞,等到日本股市萬股起飛之後,接下來就是日本的土地重複這一步驟。你想想看,明明都是土地,用途不一樣,性質不一樣,那改建不就好嘍。隻要是差不多的地域,憑什麼這一塊地就比那一塊地更高貴?沒道理的嘛。”
常言道,快馬不用鞭催,響鼓不用重錘。
阿霞不僅是個見過世麵的女人,而且還是個能算經濟賬的行家。
寧衛民的分析是否有道理她當然分辨得出。
於是沮喪和失落一掃而光,幾乎興奮得滿臉潮紅。
“那要是這樣的話,要是這樣的話,基於現在停車場和其他商用地產的差價,那我們要是買下來可就撿到大便宜啦。現在入手,也就意味著遠比同地段的其他物業更劃算!寧先生,你可太了不起了!”
此時的阿霞已經豁然開朗,終於發現了停車場這塊大蛋糕的驚人魅力。
不但為寧衛民驚人的洞察力和對金錢敏銳的嗅覺而激動,也終於意識到寧衛民為什麼會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可不是嗎?誰不喜歡便宜貨啊。
既然有了這麼好的投資標的,哪怕現在把銀座的店賣掉,也未見得就虧。
反倒用銀座賺到的錢去抄底,算是在樓市裡打了一個時間差,非常劃算呢。
可即便話說到了這一步,寧衛民也仍未道儘全盤的好處,他居然還有更令人驚喜的補充說明。
“阿霞,我們現在下手,可不僅僅是撿個便宜這麼簡單。我所了解的日本人,大部分都很保守,缺乏利用金融杠杆的勇氣和知識,可是呢,偏偏又很貪心,也很自大。股市因為套現比土地容易,一旦又重新開始瘋漲,再加上炒股的人越來越多,我相信許多停車場老板難免就會心動。而且很多人是不願意背負債務的,又急不可耐想要去炒股。”
“到時候,比起用停車場抵押貸款炒股,他們恐怕更願意把停車場賣掉。所以我們未必就不能弄到好地段。碰巧了,也許價錢還出奇的劃算呢。然後我們就可以用停車場去銀行貸款,買下更多的地塊。就像俄羅斯的套娃一樣,規模也就不成問題了。”
“哎,對了,你要不要報複一下這家擺你一道的銀行呢?如果你想的話,回頭等地價真漲起來,給他們挖個坑。我建議你挑最爛的地塊拿去找他們貸款好了,然後等到樓市崩盤之後,這些爛地一文不值的時候,他們就會知道,我們華夏人是不好惹的。不是任憑他們隨便欺負,想咬就咬上一口的。”
寧衛民所描述的前景真的不要太美好!
想到這麼波瀾壯闊的前景,而且還有機會能報今日之仇,阿霞不由得心臟狂跳不已。
此時此刻,她再沒有半點嫌棄寧衛民沒有血性,缺乏男子氣概的念頭了。
寧衛民的形象如聳立的高山,一下子高大起來。
至少,可以與洪先生相提並論了。
他們絕不是同一類人,但確實一樣的出色!
“寧先生,感謝你肯帶我發財!你真是個商業奇才!我阿霞對你心服口服!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你。來,我再敬你一杯……”
應聲端起酒杯,寧衛民居然還挺謙虛。
“哎,謝什麼謝,你太客氣了。其實哪裡有天才?我隻不過是把你們大家喝咖啡的時間都用來吃鹵煮了……”
隻是這話卻讓這個自小在港城長大的姑娘聽暈了。
從寧衛民嘴裡蹦出來的,是阿霞從沒聽說過的名詞。
“啊?鹵……鹵什麼?”
寧衛民還是笑眯眯的。
“嗨,你不知道正常。等有機會去京城,我請你……”
………………
要是按照道理來說,在和寧衛民在商量好投資停車場的事情之後,阿霞身上的壓力應該減輕,心裡的負擔應該消散,緊繃的神經應該鬆懈下來才是。
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的。
由於茲事體大,想到這次自己是要賣了店鋪把全部身家押上去,近似於破釜沉舟之舉,再沒有半點退路。
在最初的興奮和短暫的愉悅之後,阿霞反而更感壓力倍增,緊張得睡不著覺了。
想當初,連她不惜以跟銀行借貸的方式投資銀座夜總會時,也沒這麼煎熬過。
畢竟她還身負洪先生女兒和一乾兄弟們的安危。
而此前她可從沒和寧衛民進行過如此深度、如此重大的合作。
這相當於憑空多了不少變數,把自己的半個命運交給了彆人。
真要是一著不慎,走錯了這一步,那她所損失的絕對不止是金錢那麼簡單。
最終的結果恐怕是她所承擔不了的,也是萬萬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