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彆的,日本這樣的國家男女平等始終是個問題。
如今日本社會的職場才剛剛對女性開放不久。
在男尊女卑的社會大環境下,哪怕鬆本慶子是目前日本映畫界裡唯一一個能夠擁有製片廠的女性,大概也仍舊不夠自信。
何況這麼短的時間裡,她恐怕沒能完全適應自己新身份的轉換。
麵對黑澤明的時候,想必也仍舊以一個業內後輩,一個電影明星的身份自居。
再加上黑澤明在日本映畫界已經被神化了。
鬆本慶子能和日本的導演之神進行這樣一次單獨見麵的商務會談,自然會激動不已,由衷感到榮幸。
實話實說,鬆本慶子骨子裡其實是個充斥著浪漫情結的文藝女青年,否則也不會一度被深作欣二的才華所吸引。
不過對寧衛民來說,這些都無所謂了。
隻要慶子對這次見麵感到高興就好。
“那這麼說,黑澤明導演對與你合作感興趣了,願意替你執導下一部電影?”
寧衛民笑盈盈地問。
無論從鬆本慶子的反應來看,還是聽這口氣,他此時都以為鬆本慶子已經得償所願。
所以與此同時也重新發動了汽車,緩緩向前開去。
然而萬萬沒想到,他所料居然錯了,實際情況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那倒是沒有,反而黑澤導演對此回絕了。他說霧製片廠擁有改編權的那些故事,他認為都不太適合自己。而且剛拍完那部電影《亂》,他自我感覺還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所以暫時並沒有再持導筒的想法……”
“哎?怎麼會這樣?那他為什麼還答應見麵?”
寧衛民手握方向盤差點打滑,他不能不感到奇怪。
這黑澤明既然就沒有合作的打算,又答應見麵是為了什麼?
“可能是礙於橋本桑的麵子才願意指點一下我這個後輩吧,畢竟他們共事那麼多年,黑澤導演應該是推辭不過,才不得不給橋本桑一個麵子,答應與我見麵的。不過黑澤導演也的確看過我不少電影,今天不厭其煩地從演技的角度給我指點和鼓勵呢。他還表示今年的學院獎,有可能會投我一票呢。至於合作的事,他雖然不能執導,但願意介紹另外的名導演給我,比如大島渚……”
鬆本慶子說出了自己對此事的個人理解,滿臉都是欣慰的神色。
看來對於能夠收獲名導演如此的肯定和幫助,她已經很滿意了。
但寧衛民琢磨了一下,仍然覺得不對。
就這位名導演,無論在日本還是好萊塢,都素以不近人情出名。
他執掌導筒的時候向來大權獨攬,聽不進旁人的意見,要不然也不會被好萊塢的製片方,屢屢剝奪導演的身份。
而且能和陪伴了自己半生的知己,幫助自己成就事業的摯友,知名演員三船敏郎鬨掰。
甚至終身不再往來,這也是其人品的明證。
這樣的人呢,或許是很有才華。
但他的世界裡隻有自己,剛愎和執拗,甚至傲慢自大,恐怕才是其骨子裡的本色。
怎麼可能為了橋本忍的麵子就答應見鬆本慶子?
而且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就是為了和顏悅色和鬆本慶子扯這些沒有實際意義的閒篇?
他還主動提起學院獎的投票?這應該是話裡有話啊。
“黑澤導演就沒再提及彆的事情嗎?重要的事,你再好好想想……”
而經他這麼一說,鬆本慶子愣住了,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了一件事。
“啊,黑澤導演好像……好像……還提了一下他打算徹底關閉個人製片所的事兒,問我有沒有意思擴大霧製片廠,把他製片所的片庫和設備、人員,以兩億円接手過來?”
“那你是怎麼回應他的?”
“我……”
鬆本慶子回憶了一下,“當時我就回絕了,畢竟我們十億円的拍攝資金還沒完全湊足呢,哪兒還有餘力再購買一家製片所?而且霧製片廠的設備和人員對我們目前也已經足夠了,實在沒有這方麵的必要啊……”
“那……黑澤導演的這個要求,是不是你們談話最後階段說的?遭到拒絕後,是不是沒多久就結束了你們的這次會麵?”
“哎?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的哎……”
聽完這話寧衛民就忍不住樂了。
敢情說來說去,兜了這麼個大圈子,原來還是為了做生意。
大概黑澤明導演一定很失望吧?
大概不會想到鬆本慶子是個對自己很是崇拜,卻沒有太多生意神經的女人。
這次來壓根就沒搞清楚他的目的。
不過也是活該,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呢,這分明就是想忽悠鬆本慶子高價接盤啊。
而看到寧衛民展露出如此的表情,鬆本慶子沉思了片刻,總算也有點明白過來了。
這個時候有點不可置信地問,“難道……難道……黑澤導演見我的目的,就隻是為了這件事嗎?那我……那我豈不是……”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是有些沮喪和失望的,明顯有點惶然,有點不知所措。
讓她神往已久的黑澤明,那高高在上的藝術家形象,恐怕已經多少有點崩塌了。
“慶子,彆多想,這有什麼?”
寧衛民不願意鬆本慶子情緒因此轉壞,於是悉心安慰,“你得這麼想,導演也是人啊。是人就需要生活啊。你也知道的,東京生活成本這麼高,導演要是沒分成,收入頂多是一部電影男主角的一半。而要參與影片的投資,又要承擔相應的風險。那黑澤明不就是因為一部《電車狂》的投資才賠光了身家嗎?如今雖然憑借新作再度翻身,去年又榮獲日本文化勳章。可這對他經濟狀況無意義啊。他手裡該沒錢還是沒錢。我想,如今的電影市場這麼不好把握,可股票、房地產投機市場卻一片火熱。他恐怕也是想把製片所套現,去通過投資來改善一下經濟狀況呢……”
這話讓鬆本慶子多少有點釋懷了。
“哦,這麼說的話,我也能理解了。我們目前不就是這樣嘛……”
“不,我們還是不一樣的。”
“哎?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們入場比他早啊,所以就先賺到了。你不知道嗎?最近我們的股票又大漲了,應該拍攝《李香蘭》的經費已經可以湊足了吧?”
“啊,這麼厲害呀!”鬆本慶子不由驚呼。
財務的問題她全交給了渡部滿,更主要是相信寧衛民,所以一直專心忙著影片籌拍的事,壓根就怎麼過問財務問題。
“是啊!”
然而寧衛民接下來的話讓她更感意外,“所以黑澤明導演的要求,其實我們也不是不能考慮。不過這個價格不行,要降。他的製片所,其實隻有片庫才對我們有意義……”
不等錯愕的鬆本慶子有何反應,寧衛民直接告訴了她應該怎麼辦,“這樣,你明天再聯係一下黑澤明,或者橋本忍,就說你經過慎重考慮,願意以一億五千萬円買下他的製片所。問他可以接受嗎?”
“哎,這樣真的可以嗎?”鬆本慶子滿麵驚訝,“要是對方答應的話,那我們的財務能承擔得了嗎?”
“你就放心吧。有我在,這筆錢不是問題,我保證你不會做虧本買賣。不過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恐怕你得儘快適應你的新身份了,我的鬆本社長。實際上從層級上來講,你才是老板啊。無需對任何導演再感到畏懼和惶恐。相信我,能夠見到你,對這些導演才是榮幸。而且以後你也絕對不會缺少機會,與好萊塢的是歐洲的導演見麵或是合作。明白嗎?”
“嗯,明白了。我聽你的……”
就這樣,寧衛民充滿自信的語氣和胸有成竹的神氣,成功消滅了鬆本慶子所有的失望和不安。
取而代之的,倒是讓她心生擁有一個強大依靠的幸福和安全之感。
對寧衛民的話,鬆本慶子不但永遠深信不疑。
而且她還確信一點,這個肯為她充當司機男人,才是她的光,是她的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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