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英雄膽。
巨大的財富,總是先讓人產生巨大的安全感,然後就讓人滋生出巨大的自信,接著就會迫使人們乾一些更大的買賣。
寧衛民無疑也是因為在財富上獲得了成功,賺來了滾滾的利潤,才能做出這種常人連想都不敢想,能夠造福後代的豐功偉績。
如今看來,普通人追求的商業成功是怎麼都裝不下寧衛民的雄心壯誌了。
他不但在財富和社會地位方麵都獲得了晉升,為人的境界也獲得了超凡脫俗的變化,
就像康術德所說過的那樣,他變得敢擔事,能任事了。
從本質上超越了自我,越來越像個真正的成功人士,也越來越接近那些名聲遠揚傳統的華夏商人。
如果用冠冕堂皇的現代官方語言來描述,那就是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
然而與他相比,許多原本從商條件更好的人,原本應該比他更有成就的人,至今卻仍然在為怎麼挖到第一桶金忙碌著。
在千載難逢的改革大潮裡,他們信奉野蠻生長,渴望投機,深陷金錢的誘惑而不自知,甚至已經完全把道德操守和做人的底線拋棄了。
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也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重新演繹和現實例證。
…………
中秋當天,江家也要聚會的。
由於江惠如今已經懷有身孕,這一家人再坐在一起,遠比當初要和睦許多,氣氛也輕鬆不少。
像江家的一家之主,從機關回來後,雖然頗感疲倦。
但一家人難得一聚,他還是強打起精神,微笑麵對家人。
就連年京那深陷更年期的丈母娘也在飯桌上主動問他這個女婿,是不是喝點酒,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而且儘管江惠一直在說,“媽,他不能喝的。再說待會兒他還得送我回去呢。”
可江母卻仍然讓保姆從櫃子裡拿出一瓶劍南春,堅持著給家裡每一個男人都倒上一些。
“今天過節高興,大家都喝點兒。大不了,一會兒讓你爸的司機開車送你們。”
這就更是超格且貼心的待遇。
看起來,江家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溫馨,就像平民百姓家庭,充斥著濃濃的親情。
然而可惜,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獨特屬性。
在這個以權勢和財富為追求的家庭裡,利益至上的價值觀念才是永恒不變的主旋律。
江家人永遠最關心的,最在意的,還是能影響家族興衰的功名利祿。
哪怕在這家庭聚會的特殊時間點,也是如此。
即便江家即將迎來第三代是難得大喜事。
但有關江惠的身體以及即將出生的孩子,也不可能長期作為江家人關注的焦點。
事實上,根本沒聊上幾分鐘,這一家子的話題就又遠離了家事,轉到了老路上。
江家的老頭子先是說起了改革的最新動向和政策變化,然後就如同領導開工作會議一樣,詢問起了兒子、女兒和女婿各自的事業進展。
直至聽說江浩和年京最近都在做盤條生意,而且都囤了一批貨物。
既沒有惹來官麵上的麻煩,而且最近盤條緊俏,價格猛漲,賺錢不成問題,老頭子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之後就是江母一句句牢騷,一會兒抱怨誰誰資曆不如江父,本來已經邊緣化坐等退休了,如今卻不知道怎麼被上頭看重了,居然又躍升一階。
誰誰官位雖低,卻有先見之明,給子女安排的好工作,進入首都機場搞後勤,如今越來越見著實惠了。
還有誰誰,最近剛把兒女送出國,不知道人家是怎麼找到的經濟擔保。
結果就這麼說來說去,江惠是怎麼也沒想到,江浩竟然突然間把話題扯到寧衛民的身上。
“……哎,對了。小惠,年京,你們還記得那個寧衛民嗎?最近他可是春風得意啊……”
“誰?伱說誰?”年京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表現得有點遲鈍。
突然從江浩口中聽見這個曾經熟悉的名字,他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好好的,怎麼提起他來了?”江惠反應倒是快,但聲音略顯不自然。
不久前親眼見過寧衛民“落魄樣子”的她,此時還以為哥哥在說反話,刻意譏諷。
對妹妹的了解,讓江浩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好奇地望著她。
“怎麼了?為什麼不能提他?”
“嗨,我是覺得已經久不聯係的人了,他的好賴與我們何乾?你提他都多餘。”
江惠想給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積點德,怕江浩去落井下石,找寧衛民的麻煩,再起波瀾。
於是打了個哈哈掩飾著,同時也耐心相勸。
“哥,聽我一句,過去那點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咱沒必要……”
可哪兒知道江浩的回答卻讓她大吃一驚。
“你說什麼呢,我是那小心眼的人嘛。我就是想告訴你,那寧衛民現在不得了。在皮爾卡頓這樣的跨國公司傍著法國人,真是混得風聲水起。這小子不但天天和社會名流打交道,真正紮進上流社會了,而且也早就發了。我告訴你們,他的個人財產弄不好是我們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胡說!怎麼可能?你哪兒來的消息呀?這麼不靠譜……”
寧衛民一身灰土的小工模樣還曆曆在目,江惠自然認為江浩的消息是胡說八道。
“惠兒,怎麼跟哥哥說話呢?你今兒怎麼老跟你哥鏘鏘?”
然而江母在一旁忍不住數落閨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