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的期待有多高,今日的失望就有多大。
自打安排鬆本慶子和康術德見過這一麵後,寧衛民和康術德的關係由此產生了極大的裂痕。
寧衛民肯定是不甘心就這麼放棄啊。
所以在隨後的日子裡,他幾乎用儘混身的本事想要把康術德說服。
可他的這點招數對老爺子無異於班門弄斧,師父就是師父。
無論他怎麼懇求、解釋,哪怕羅廣亮也幫著說情,都沒用。
對這樁婚事,康術德的態度就是油鹽不進的倆字兒——不行!
甚至寧衛民表示大不了就把這些東西捐了,賣了,或者交給康術德,也要娶鬆本慶子。
更惹得康術德勃然大怒,劈頭蓋臉痛罵起來。
“什麼?你還想把東西交給我?我都黃土埋到胸口的人了,還指望你呢~你交給我?混賬!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登高峰,必忍其痛。你懂不懂?”
老爺子罵他不爭氣,沒出息,是蛐蛐兒罐兒裡養王八,越活越抽抽了,不配給自己當徒弟。
老爺子教訓他說,既然他選擇走了這一門,還搜羅到手那麼些寶貝,那就得有始有終,為這些寶貝負責到底。
雖說東西是寧衛民買下的,可這是祖宗留下的,他們爺兒倆都算上,隻有保管的責任,要用一生去保護這些東西的妥當,絕不會是,也不該是,這些東西最後的擁有者。
那麼無論是讓這些東西流失海外,還是沒有個好去處,他都無異於民族罪人。
破罐子破摔算什麼?
丟人!
特彆是當了解到鬆本慶子還是個拍電影的女明星後。
老爺子甚至不留情麵地說,鬆本慶子是漂亮,還溫婉順從,有禮貌得很。
可寧衛民純屬就是見色起意,才會愛上了一個日本戲子。
他根本不是找老婆,不過是年輕人貪戀女色而已,等到明白過來那就晚了。
常言道,色字頭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難逃。
就為這麼個日本娘們搭上自己一生,不是冒傻氣是什麼?
哪怕寧衛民提及康術德的師娘就是個日本人,那也沒用。
康術德固執著呢,不提還好,提到這件往事,反而愈發堅定了他要乾涉寧衛民婚事的決心。
康術德說,“你還敢跟我麵前提這件事?事關國家大義,那是一點也不能含糊的,當年的宋先生就是你的前車之鑒。你就不想想,要不是婚姻上走錯了這一步,宋先生又怎麼會是妻離子散的下場?我還告訴你,我今天說的這些話,都是宋先生親口教給我的,他讓我永不許忘,絕不能從我們的手裡流失一件文物到海外。我今天攔你小子,是對你負責,才不想你重蹈覆轍,遭遇同樣的磨難。”
結果,這師徒倆越說越急眼,算是徹底說擰巴了。
恨鐵不成鋼的康術德,因為寧衛民自誤,氣上頭了。….
手直哆嗦,嘴角不停抽搐,更因為耐心喪失,不惜賭氣攆人,說他要不想明白了就永遠彆回來。
寧衛民當然認為康術德是個食古不化倔老頭,太不尊重他的個人感情。
但見師父這副模樣,也怕他氣出個好歹來,於是一聲不吭趕緊走人。
然而畢竟不是親生的父子,恰恰就因為寧衛民走得太痛快,反而還讓誤會加劇了。
康術德見寧衛民我行我素,半點不聽勸,走的居然如此理直氣壯,不負責任。
覺得他注定要一出溜到底,滑向毀滅和頹廢的。
難免為自己一片苦心不被理解,也要徹底付之東流而傷感。
寧衛民呢?
他的生活是熱鬨的,但他的心靈是孤獨的,此時也滿是怨怒和憤懣。
他想不明白,幾輩子了,他都在渴望親情之愛,但偏偏就是怎麼都得不到。
為什麼他要問康術德的意見啊?不就真把這個師父當親人了嘛。
可就是這個師父如今卻成了他婚姻的阻礙,讓他失望,惱怒,卻又無助。
這讓人去哪兒說理去?
就這樣,這師徒倆因為賭氣而決絕,居然鬨到了誰都不理誰的地步。
這不能不說,有的時候好心也未必就能辦成好事。
而與這師徒倆相差無幾,在這頓不歡而散的酒席之後,鬆本慶子的狀態也是一落千丈。
愛的心勁兒有多麼高,跌落的傷害就有多麼痛。
她精神恍惚,神不守舍,靈魂幾乎被扯碎。
正因為工作中實在無法專心,頻頻出錯,於是也不得不稱病請假暫時放下了。
劇組隻能扛著巨大的資金損耗,先拍攝無需主角參與的戲份。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因為鬆本慶子整個人確實宛如大病了一場,動輒就眼淚汪汪,背地裡更是經常會哭得一塌糊塗。
寧衛民就見過趴在床上痛哭的她,枕頭都是濕的。
但即使這樣她也沒有埋怨過什麼,反而出於體諒寧衛民,極力掩飾自己的傷心,讓寧衛民不用太擔心自己。
尤其得知寧衛民和康術德發生了爭吵,她更是真心著急。
屢屢勸寧衛民要先認錯,去和長輩改善關係。
不要讓老人家傷心,進一步產生誤會才是。
她還忍不住告訴了寧衛民,說其實自己的父母也反對他們在一起的事。
還說自己的衝動已經傷了父母的心了,現在是後悔極了,時刻感到內疚。
總不能他們兩個在一起,注定要傷三個老人的心吧?
最好還是能歐得到這些長輩的祝福才是。
否則他們今後也是不會幸福的,永遠會有負罪感,受到困擾。
不用說,寧衛民這時才剛剛知道鬆本慶子為他承受了來自家庭的壓力。
而越是如此,寧衛民也就越是心疼她,越覺得自己不能辜負她,不忍傷害她。
但也是因此,他都不好意思把康術德為什麼反對他們在一起的真正緣故告知。….
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婚前財產協議和提前製定離婚和遺囑的倡議,都被他默默又吞咽了回去。
總而言之,那是十分讓人無奈,痛苦,羞澀,不安,慌亂的一段時間。
被這件幾乎無解的事牽扯進來的每一個人,都曆經了莫大的情感煎熬。
特彆是加在中間的寧衛民,更是頭一次真切的感到了財富成了懷中的熱炭團,既舍不得,也甩不掉,更扔不了。
而且也難免回憶起老爺子當初就對他太過貪心而有過的預言,說他早晚會因為財富而覺得自己可憐和可悲。
是啊,他在鬆本慶子和那些古物之間,無法選擇。
哪一樣他都放棄不了,鬆本慶子是那麼可愛,那麼迷人,那麼體貼。
如果失去她,他真的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意思。
可是他也不能否認康術德的話的確是有一定道理的,他到底該怎麼辦呢?
所以這樣的情況下,寧衛民自然也是無心工作的,幾乎每天他都在為找不到完美破局的出路而苦惱。
讀書社的經營,老匠人們拍攝紀錄片的事兒,他無心過問了,分頭甩給了張士慧和劉煒敬這兩口子。
農業大學那邊幾次三方邀請寧衛民去參加研討會議,順便彙報宮廷黃雞和胭脂米的項目進展,他也沒太上心,隻是把後續資金安排到位,就當甩手大爺了。
就連剛拿下的《紅樓夢》電視劇海外版的翻譯工作,他也無心進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