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上班族們一天的工作是從九點開始的。
由於公司的不同,有的公司要舉行早會。
全體員工或是唱社歌,或是齊聲朗誦社訓或者口號。
此外,還做簡單的體操。
然後再精神抖擻地投入一整天的繁忙工作裡。
皮爾卡頓日本株式會社因為是外企,早會隻是每周一開一次。
其他的工作日,職工來到公司準時打卡後,都會有段時間無所事事。
所以大部分人會效仿歐美公司的做派,先跑到茶水間來沏茶或者咖啡,用來提神。
於是,這種時候,茶水間內外,也就成了各個部門相熟的人碰麵,傳遞小道消息的沙龍。
“高野君,昨天下午,公司是不是來了個大人物?”
“什麼大人物?沒聽說啊。就有兩個《裝苑》雜誌的人到訪,好像是為了打聽我們秋裝新品的信息,還有商討明年投放廣告的事務。”
“你居然不知道嗎?我聽說總務科的穀口都下跪賠罪了。這還不算,馬上就要被打發去守倉庫了。”
“哎?穀口這人一直挺不錯的,工作能力雖然差了點,可屬於循規蹈矩的老實人一個啊。怎麼可能隨便得罪人?讓次,你沒搞錯吧?”
“絕對沒有。不過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否則怎麼會問你?事情是在前台發生的,你們營業課和總務課都在大廳辦公。最清楚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可我昨天下午不在啊,我去par百貨商場去做陳列調整,順便統計銷售數據。說起來是有點奇怪啊,不知道出什麼事了。”
“哎,那個……藤田君,你昨天下午一直在大廳辦公吧?知道穀口出了什麼事嗎?”
“你問這個啊?聽說是來了個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的同僚,人很年輕。職務大概相當於咱們會社的副部長吧。穀口因為看不慣他跟接待員搭訕說笑,送禮討好,出麵管閒事,就教訓了幾句。沒想到對方是赴約拜訪石川監事的,而且監事居然親自出迎。穀口一腳踢在鐵板上,腳筋差點沒斷掉,當場就下跪賠罪了……”
“什麼?華夏公司?”
“是的,華夏公司。”
“真是的,對方也有責任的吧?即便穀口冒失,可都下跪道歉了,這就夠了吧?為什麼又非要讓穀口接受這種嚴懲?何況華夏不過是個經濟落後的窮國,怎麼可以和我們相提並論,所謂同僚和職務什麼的,不具備實際意義的吧。為外來者壓迫自己人,難道上麵全然不顧念大家的心情了嗎?”
“哎哎,讓次,你小聲點。請多少顧忌一下場合。否則,更多的消息,我可就不方便透露了?”
“哎?難道還有特彆的事發生嗎?冷靜點,讓次,你彆這麼激動,大家都會很為難的!藤田君,請你繼續說下去……”
“好吧,我就告訴你們,還有一件事你們更想象不到。今天一早,企劃課的香川凜子,已經被上麵派去伺候這個華夏人了,聽說為對方在東京的一切活動和事務負責,要充當貼身管家一樣的助手,也許還要暖床……”
“哎?香川?會社最出名的‘冰山美人’嗎?怎麼會?一定是謠言吧?”
“絕對沒有。香川可是一早就企劃課的川崎課長叫去約談了,剛才出門時,雖然還是那副冷冷的樣子。可從眼神還是能看出來。既痛苦又委屈呢……”
“可惡!這就是脅迫!是職場霸淩!太可恥了!不就是因為前幾天香川拒絕為石川陪酒,也讓川崎很丟臉嘛……”
“閉嘴,高野!你這家夥,怎麼也突然激動起來?沒有證據的事不要亂說!背後議論上司,讓人聽到怎麼辦?”
“是啊,真是奇怪的家夥,剛才明明還在說彆人,自己卻反應這麼大……哎?難道……不會吧……高野君,你也是迷戀香川的一員?”
…………
哪兒的人都有八卦之魂。
都沒用一天時間,昨天下午寧衛民到訪的各種相關花邊消息,就在皮爾卡頓日本株式會社傳的滿天飛。
就為昨天的破事兒,他居然被會社的一般社員和作業員給記恨上了。
敵視和不滿是普遍情緒。
用京城話來說,就是他已經掉進茅坑裡——激起民糞憤)了。
當然,雖然這事兒的責任怪在他身上有點冤枉,弄成這樣絕非他的本意,他同樣是被蒙在鼓裡的一員。
但老話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畢竟結果是因他造成的。
石川監事正是考慮到他的感受,才指示下麵做了如此的處理。
何況後果還挺嚴重的。
對比他背後挨罵的這點委屈來說,另外兩個人遭受的才真是滅頂之災。
而他既侮辱了日本的男性,又很可能霸占日本的女性。
也就難怪這些日本公司的職員鬨情緒了。
傷了自尊,刺痛了麵子,情有可緣嘛。
事實上就在寧衛民這天早上仍舊酣睡,還沒從宿醉中醒來的時候。
昨天對其居高臨下,完全不把他當盤菜的穀口主任,早已經泡在小田課長的辦公室裡。
以一副可憐相,苦苦哀求上司對其手下留情,做著最後的垂死掙紮了。
不為彆的,穀口在這裡都工作了二十來年了,青春都揮灑在這裡。
四十歲才好不容易混到主任這個位子,容易嘛。
他這個人平庸了多半生,最大的期望就是退休前能做個係長了。
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就被發配到倉庫當管理員去,這找誰說理去?
難道之前的二十年全白熬了嗎?
這要是這樣的話,就是他不怕丟臉,家裡也得亂了套。
本來妻子兒女就夠瞧不起他的了,要知道他落魄到這一步,豈不是得對他完全冷漠。
那他還不如去死!
所以穀口又施展了土下座大法。
說實話,他此時恨不能抱著小田的大腿祈求,好免了這天降橫禍。
“課長,這全是誤會,我真不知道那是華夏公司的副部長。隻是單純看他沒禮貌,還拉著個箱子,我還以為是上門推銷的家夥,才會生氣。要是他西服左襟上佩戴皮爾卡頓的徽章,或是提前跟我打聲招呼……”
然而小田現在卻完全不想和他說話,但又忍不住,直接嗆道。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既然已經做出了這樣的事兒,就要承擔起相應的後果。何況哪個上門推銷的人會跑到服裝公司來賣貨?你就隻能找到這樣可笑的借口嗎?你怎麼不說他是nhk的收費員呢?”
小田的眼神很凶狠,麵如黑鍋,而且充滿了不屑的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