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那就得說到,因為得罪了寧衛民被發配去做冷板凳的穀口主任頭上了。
敢情就在今天早上,穀口主任灰頭土臉走出小田課長的辦公室之後。
他是越想越憋屈,甚至有了輕生的念頭。
公司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挨收拾了,雖然他好像也沒做錯什麼。
但衝撞的對象找錯了人,讓石川監事丟了麵子,這就是最大的罪過。
像他這樣的小人物,死活是沒有人會理會的。
甚至就連他的家裡人,也不會對他抱有些許同情。
要知道,多年沒有升職,老婆對他的態度越來越輕視了。
就連周日想在家多睡一會,也會被早起的老婆用吸塵器吵醒,還要被罵懶惰。
兒子和女兒也一樣。
剛剛上了大學的兒子嫌他沒出息,不能像同學的父親那樣,也給自己的前程鋪平道路。
嫌棄他囉嗦,不願意讓他管東管西,還聲稱最大的願望就是不要過他這樣的平庸人生。
還在上中學的女兒也嫌棄他去學校會丟人,不願自己的老師和同學看到他禿頂矮小的樣子。
甚至連他泡過澡的池水,女兒都不肯再用。
對他換下的襯衣,女兒也會嫌棄到用筷子夾走的地步。
這樣的家庭,已經沒有多少溫暖可以給他了。
除了還需要他把每個月四十萬円的收入拿回來,他對這個家,幾乎成了一個毫無存在感的人。
那麼可想而知,一旦親人們得知他被調去看倉庫,連四十萬円的收入也無法保障的話。
他的妻子兒女又會怎麼對待他。
這樣的人生真的很可悲啊。
難道他每日認認真真的工作,每天擠著沙丁魚般的通勤電車,儘心儘力照顧家庭,就為了有一天遭到這樣的下場?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他可是身在向著全世界第一進發的日本,這是即將成為全球經濟最發達的國家啊!
作為大和民族“一億中流”的一員,不是理應和大家一樣得到幸福嗎?
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為什麼他竟然會淪落到如同喪家之犬一樣的悲哀處境?
總之,穀口的心態幾乎已經崩潰了。
走出公司的時候,說是心如死灰,行屍走肉也不為過。
渾渾噩噩間,他壓根就沒去倉庫,而是奔著東京灣去了。
半個小時之後,他的人已經站在了高高的堤岸上,望著一片被大海浪花撞擊衝刷的黑色礁石,默默的流淚。
但就在他差點邁出終結自己人生這一步的時候。
也不知怎麼那麼巧,一隻飛翔的海鷗,莫名其妙的撞到了他的身上。
嚇得他躲避不及,摔倒在地,扔了一個大跟頭。
但正因此,他一下被摔掉了擁抱死亡,結束生命的勇氣。
他在堤岸上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下,看到頭上的天空是那麼的藍,天上的陽光又是那麼的耀眼。
讓他想起了居酒屋,常去的飯館,柏青哥,還有每年都在隨著公司業績一直上漲的獎金。
被摔得齜牙咧嘴他實在舍不得離開這個熟悉的世界。
想來想去,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電一樣的竄入他的心田。
哎,小田課長剛才說,有本事就去求那個華夏人啊。
雖然是譏笑我的話,可話說回來,為什麼不可以呢?
我和那個人明明無冤無仇,而且當時我就道歉了,對方也表示諒解的。
或許我以一副可憐的樣子去懇求對方替我美言幾句,也是有希望的吧?
雖然羞恥,也有被拒絕的可能,可總比這麼死了強啊!總是值得嘗試一下的!
況且話說回來,我已經很勇敢的想到自殺,很冒險的來到東京灣的堤岸上,甚至差一點就跳下去了!
那麼既然連死都不怕了,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似的,我的生命隻有一條,不象小草似的,可以死而複生,我的生命還是寶貴的。
我是妻子的丈夫,兒女的父親,我不能這麼拋棄了他們,使他們流淚哭嚎。
是的,那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我必須儘力而為!
就這樣,穀口主任無師自通,在海邊領悟了“好死不如癩活著”的道理後。
就馬上找了個公用電話,千方百計找門路打聽寧衛民的住處。
彆說,他這麼多年還真沒白乾,公司裡各個部門都有說得上話的人。
後來他就從企劃課的人那裡,知道了香川今天被川崎課長派到東京王子大飯店,就是為了協助寧衛民辦理庶務的。
於是得了信兒的他也跑到了東京王子飯店,從十一點起,就要了一壺茶水,坐在了能夠看得見大堂前門的地方,觀察著步入飯店的每一位客人。
原本他是下定決心,打算不惜一切代價,一直等到天黑去的。
沒想到運氣真不錯,才下午三點多,就看到了酒足飯飽的寧衛民和香川凜子走進了飯店大堂。
於是他就跟一匹黑馬似的,驀然從犄角旮旯殺出來,“咣當”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寧衛民的麵前。
“副部長,拜托了!請……請幫幫我吧,真的拜托了!”
他趴伏在地上,拚命拿頭磕地板。
“我知道這是無禮的要求,但如果可以,請您能否考慮替我美言幾句?我會銘感五內的……”
麵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祈求,被人當成土地公拜的寧衛民當時就成糊塗車子了。
被弄了一個猝不及防,完全摸不著頭腦。
他其實早就忘了昨天還有這麼一茬子事兒了,還多虧穀口那“地中海”的發型算是有標識度,否則的話,寧衛民就連穀口這個人都快忘記了。
不用說,真等到他把穀口給勸起來,大家坐在一起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掰扯清楚了,寧衛民就更是吃驚,加倍覺得自己冤枉了。
他還真沒想到日本公司這麼不把下屬當人看啊,石川監事這分明是在給他招孽障呢。
穀口這事兒要真這麼處理,他的名聲在日本分公司也得臭了。
大多數人絕對會認為石川監事是應他的要求才會懲罰穀口的。
如果考慮到他對日本公司有著長遠的打算,他還真有點懷疑石川這麼乾是不是故意給他上眼藥呢。
於是沒轍,他無奈之下,也隻能自救。
決定插手穀口這件事,要通過自己的法子,儘量挽回自己的聲譽了。
而當得知寧衛民願意施以援手,不但穀口的淚成串的流下來,落在他的胸襟上,一個勁的鞠躬致謝。
就是香川凜子也為之感動,開始認識的公司流傳的言論完全不屬實,徹底打消了戒心,認定了寧衛民是一個品格貴重的好人。
幾乎完全轉變了之前對其產生的負麵看法。
然而笑了一笑,寧衛民卻又說了.
“穀口主任,雖然我答應幫你。可我認為,還是不能按你的想法去行事啊。你想過沒想過,我替你說好話容易,可那就會傷了石川監事和小田課長的麵子。那他們就是答應了我,不派你去守倉庫,隨後換個辦法冷落你還不容易嗎?你還是會倒黴的。這沒辦法真正解決問題。”
“那怎麼辦?”這下穀口傻眼了,就連香川凜子也重新又擔心起來。
看他們這副憂慮重重的樣子,寧衛民不禁在心裡暗暗歎息。
他沒想到日本人的職場這麼好混,這些人也太單純了,難道這些人腦子都不會拐彎的嗎?
琢磨了片刻,也隻能捅破了窗戶紙,索性徹底把自己的主張對二人明說了。
“直著來不行,我們可以換一種策略。這樣吧,明天我會跟小田課長訴訴苦,說香川忙不過來,還有一些瑣碎的工作需要人手來替我辦理。可以想到,日本公司這邊人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無條件滿足我的要求。小田終究也要考慮下屬的情緒,那麼穀口主任再去懇求小田課長手下留情的話,這種差事,多半會派穀口主任來。那就好辦了,穀口主任,不妨先來幫我幾天,過後我會當麵跟石川監事和高田副社長就此事表達謝意的。到時候,我再說你的好話就不要緊了。那時在他們的心裡,你就算戴罪立功了。自然也就不會有麻煩了。”
哎,還彆說,他這個辦法還真是萬全之法,方方麵麵都照顧到了,不能不讓人佩服。
就這個主意,穀口和香川一下子全服了。
這個時候,他們才驚訝的發現,寧衛民這個副部長還真有點門道。
好像頭腦有點了不起啊,並不是個白吃乾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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