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畢竟兩人還很陌生,而財務狀況又是一個人畢竟重要的隱私。
鬆本慶子實在沒必要把這方麵的詳細情況對一個外人開誠布公。
於是寧衛民也就不好拒絕邀請了。
這次不但走到次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而且爽快地拿起已經倒好茶水的杯子,禮貌性的喝了一口。
“好茶,謝謝。”
然後他就靜靜等待著鬆本慶子的下文。
可讓他有點沒想到,鬆本慶子之後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反倒是沒話找話一樣,居然轉移了方向,意外的關心起了他的近況。
“最近很忙嗎?要接待的客戶很多嗎?房子好賣不好賣?有談成的嗎?”
“哦,我才剛入門,還在學習階段。不過能肯定的是,這一行確實越來越繁榮。”
寧衛民內心大感費解,索性也用含糊其辭來對付。
“那就好。”鬆本慶子笑了一笑,跟著卻繼續問著,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你呢?你自己現在住在哪兒?”
“我?我其實……住在……銀座……”
“銀座?”鬆本慶子的聲調一下子就高了,透著難以置信的吃驚。
但寧衛民可比鬆本慶子的本事高。
他既能睜著眼臉不紅心不跳的說瞎話,更不怵半真半假的打馬虎眼。
“啊……是的。就在5丁目6番8號,是銀座精工大鐘十字路口後麵一個街道裡。您一定不會相信那還有一棟三層的阿巴托吧?說實話,那三層的鐵皮小樓,被外麵的商業建築擋的嚴嚴實實的。就是東京人也沒幾個人會知道呢。實際上,房子裡麵,除了頂樓露台,一點陽光見不到。大白天都得開燈呢。但好處就是房價便宜,交通方便。一個月才四萬円……”
這確實能解釋通了。
鬆本慶子微微點頭,她顯然信了。
“真不可思議,那樣的地段還有這樣的房子嗎?你是怎麼找到的?”
“嗨,也是趕巧了,我剛到東京找房子的時候,那房子前麵的建築剛被推倒重建。後麵的阿巴托就被我看到了。上麵是有出租廣告的……”
“是這樣啊,確實是巧合。可這樣的房子不好長處的呀?對健康不利。”
“您說的是,不過東京找房子不容易,總得慢慢來。”
對於寧衛民的解釋,鬆本慶子全盤認可,再沒有什麼可疑惑的了。
但於此同時,一時卻再想不出什麼話題了,尤其是合適的話題。
他們不約而同,都沉默下來。
至少有兩分鐘,落入彼此相對無言的尷尬。
寧衛民勉強還能沉得住氣。
畢竟商人的基本素養嘛,就是微笑,不著急。
他要做不到這兩條,乾脆就彆在商場裡混了。
更彆說,他不但已經了解了鬆本慶子的明星身份。
而且對方還是一個怎麼看都看不厭的絕色大美人。
再加上鬆本慶子今天一身白色的服裝,讓她顯得更年輕。
比起電影中的她,更沒有距離感。
甚至有遮蓋不住的文雅氣質,絲毫也沒有咄咄逼人。
能和她這麼麵對麵對坐著,本身就是一件難得的奇遇,人生樂事。
他又有什麼坐不住的?
而反過來,對於鬆本慶子而言,由於她遲疑不決,在心裡一直在琢磨一個很難敲定的主意。
她的心態遠不如寧衛民,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是真有點忐忑不安了。
畢竟,她目前對寧衛民知之甚少。
所以她對於自己接下來想要表達善意的方式沒有真正的把握。
究竟該不該貿然啟齒?
該不該就這麼拿出來?
這麼做的話是不是過於唐突?
會不會引發誤會?有不可預知的錯誤?
可她的心思雖然還在反複糾結,最終想說的話卻還是突然出口。
“這次麻煩你再度過來,其實是為了當麵表示感謝的。你真的幫了我一個非常非常大的忙,但你自己卻因此受到了重大損失。這讓我非常過意不去。所以一點小心意,還請笑納。千萬彆拒絕,否則,我會不安的。”
說著,鬆本慶子就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用雙手奉送到了寧衛民麵前的茶幾上。
由於皮膚潔白細膩,那修長手指上淡藍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而寧衛民隻需一眼,就能確認,那信封裡多半是一遝沒開封的整鈔,也就是一百萬円!
然而正是這一舉動,卻讓寧衛民的心臟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猛烈的泵出滾燙的血,急速的流向他的每條血管,滲進了每個毛孔,又湧入他的腦腔,整個身體都被滾燙的血液灼燒著。
“您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給我錢?這錢我不能要……”
寧衛民儘力克製情緒,可一直保持的和氣消失了,表情還是變得嚴肅起來。
鬆本慶子登時察覺到了他的不快,趕緊解釋起來。
“不是……不是平白無故的。你為我蒙受了損失。如果房子賣出去的話,你個人應該有至少百分之一的提成……”
“那也隻是六十幾萬。您給的這些,未免也太多了。”
“並不多,我是日本人,還是電影演員。這點錢對我不算什麼。可你是華夏人,在東京生活很吃力吧。你需要這筆錢,正好可以用來租個好一點的房子,改善一下生活,收下吧……”
越描越黑,越說越過了。
雖然不傲慢,也是好意,但這該死的優越感和施舍可真讓人不舒服。
“嗬嗬!”寧衛民似笑非笑哼了兩聲,隨即進一步反問。
“您是在可憐我嗎?就因為您自己是日本人,而我是華夏來的?如果您想要做善事的話,我建議您,還是把這些錢捐給正規的慈善機構吧。我有手有腳,還不至於接受這種施舍……”
寧衛民的心裡是翻江倒海,完全沒有想到鬆本慶子會采用這種方式酬謝他的善意,居然這麼直白的塞給他錢。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惱火,原本這種事兒對他來說不該算什麼的。
而且很可能隻是他自己想多了。
如果用金錢“砸”他的對象不是鬆本慶子的話,他完全可以笑嘻嘻的感謝一聲,馬上拿著錢走人,轉臉再買一百萬円的阪和興業股票去。
可就是邪了門了,麵對鬆阪慶子拿給他的錢,說出這樣的話。
他就是控製不住的光火,輕而易舉就破防了,一顆心在抽搐的疼。
他是隨便幾個錢就能打發的人嗎?
他分明是在饞她……
咳咳,總之,這事兒不能這麼算的,他這個華夏人,之所以會大老遠的過來,期待的可不是這些。
而他的這些話,也完全讓鬆本慶子意識到他真的是生氣了。
驚慌下,她能給予的解釋也越發磕磕絆絆起來。
“對不起,寧桑,請彆生氣。如果……如果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容我解釋。我……我真沒有任何瞧不起你的意思,隻是覺得付出了就應該得到回報。收了恩惠也要適當予以報答。目前金錢對你是最有用處的……”
“不用說什麼了,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可不需要您做出這樣的回報。您如果因為我的建議解決了苦惱,我為您高興。可房子沒交易成功,我就不能拿您的錢。這是我做人的原則。就這樣吧,祝您愉快……”
寧衛民不耐煩的打斷,他一改曾經的禮貌和風度,轉身就要果斷離開。
而剛走到玄關,他的身後卻傳來了鬆本慶子激動的聲音,那是最後的挽留。
“不,請彆走。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我本以為……你會很高興收下這些錢,然後打算讓你請我吃飯的……”
就為了這句已經帶有一些哽咽的話,寧衛民一下重新繃緊了神經,猛然回過頭來。
“什麼?你……想要和我做朋友?”
“是的。”鬆本慶子鄭重其事,一本正經的說,“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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