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豁達之極的話說得殷悅忍不住撲在奶奶的懷裡,直掉眼淚。
“奶奶,什麼都不怪,就怪我自己太傻了。我沒聽您的話,總以為自己永遠會運氣好。結果什麼都讓您說中了。我要是早把您的話都往心裡去,也不至於……奶奶,難道您就一點不怪我麼?我這回犯了糊塗,更做了錯事。幾乎差一點就坐牢了,幾乎差一點就把咱們家的日子給毀了,我成了一個壞人,真是對不起您哪。我知道我沒臉懇求您的原諒,您罵我吧,您打我吧……”
這話說得老人家眼眶也濕了,雖然用手抹著殷悅臉上的眼淚,可老太太自己也在掉淚。
“我的好孩子,你千萬彆這麼說。人這輩子誰還沒有行錯路的時候?誰沒有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兒?不犯錯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吃過苦頭,就要記住教訓。至於你到底是好是壞,彆人不清楚,奶奶還不清楚嘛。拿咱們這個家來說,今天的好日子其實全是你一個人奔來的。你打小就伺候著我這個行動不便的老太太,還幫著拉扯著你那兩個弟弟,吃了多少苦啊,當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遠比同齡的孩子懂事,說話做事,向來特彆的有分寸。而且還特彆要強。咱們院兒裡,人人都誇你。可誰又懂得這反而是你可憐之處啊。要是你爹媽還活著,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擔著這麼多事兒?奶奶還能怪你嗎?奶奶不怪你,奶奶隻怪自己老而無用,成了你的遲累……”
“奶奶……”
明明都知道除夕這天是不興落淚的,可這一老一少越說體己話,心裡越發酸楚。
終究還是忍不住淚如泉湧。
好在老人總是更善於克製情緒的。
抱頭痛哭了一會兒,便率先開始轉移話題。
“大過年的,咱可不興再掉金豆兒了啊。其實我們都應該笑才對,彆的不說,像我這樣有好命的老太太全國也沒幾個。有你這麼個好孫女,在這幾年間,奶奶可真是享了福了。奶奶這一輩子呀,能有今天這樣的好日子過,已經知足極了。”
殷悅也是靈氣十足的姑娘,當然知道這日子口兒悲切是不妥的,便也隨著奶奶的話頭兒,繼續往高興的事兒去說。
“奶奶,您這話呀,隻說對了一半。其實有您這樣的奶奶,我才真是命好。而您的福氣,那全是自己修來的。您看您,做什麼是什麼。做醋醋酸,做酒酒甜。哪怕同樣的東西,可您熬出那酸梅湯來就比彆人家的好喝,您親手做出來的布鞋,我們穿上就是合腳就是舒服。人家都說這個叫手氣好,有大福的人才能這樣呢。”
這幾句話出口,果然讓氣氛立刻好轉起來,聽得老人心裡加倍的痛快。
“你這孩子,嘴真甜,就會哄奶奶高興。反正不管咱們誰命好誰有福,如今的日子確實好了,這比什麼都強。不過,孩子,咱們可不能忘本啊,恩情得刻在心上呢。這次你能逢凶化吉,苦儘甘來。還不是靠貴人相助,靠朋友幫襯啊。咱怎麼也得表表心意呀,才不枉彆人費心費力出手救你一遭。這麼著,趁著過年放假,你把他們都請來,奶奶要做點好菜好好謝謝他們,尤其是你們那個經理,一定得來。他可是你的大恩人啊。上次來家,招待得太簡單了,我要是知道他……”
“奶奶,我早跟那幾個好姐妹說好了。初三上午她們就過來。不過我們寧經理恐怕不行,過年天壇要辦廟會,離不開他呢。他可是掌控全局的人,還得負責出麵接待領導和記者。”
“這樣啊,你們這經理還真了不得……”
老太太心思一轉,馬上又想到了補救辦法。
“算了,想來人家這樣出眾的本事,大概也不會稀罕這點吃喝。我看,要不然,還是咱買點東西,你送過去給人家拜個年吧……”
“奶奶,不用這樣吧。我們經理其實什麼都不缺,他還管著壇宮飯莊呢。什麼好煙好茶,糕點糖果,甚至洋煙洋酒,咖啡巧克力,壇宮飯莊裡都有的是啊。咱送什麼能讓人瞧得上啊?我真想不出……”
“話不是這麼說,送禮主要是份心意,送什麼竭儘所能就好,隻求無愧於心。人家當然可以看不上咱的東西,但咱卻不能不去。你也彆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們經理我已經見過幾次,小夥子品行還真是不錯,毫無市儈之氣。尤其他的眼睛是清亮的,絕非揣著壞心思的人,言行舉止也坦蕩,且透著有教養。正因為這樣,你今後跟著他做事,奶奶才能放心,不用再擔心你上當吃虧……”
奶奶的道理讓殷悅心服,但言外之意,也不禁讓殷悅麵紅過耳。
她不好意思的一聲嬌嗔,“奶奶……”
幾乎同一時刻,在heb省靠近保定府的孫家村,數年未曾歸家的孫五福,也正喝酒喝得麵紅耳赤,飄飄欲仙。
這一年,他耐不住思鄉心切,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回鄉探親。
要說八年前他之所以逃出老家,背井離鄉靠拾荒過活,純屬年輕氣盛惹出的禍。
當初就因為記工分的事兒跟生產隊裡乾事起了爭執,他最笨又爭不過人家,一衝動就掄起稿棒把人家頭給打破了。
那民兵隊長還不帶著人抓他送官啊?
所以這次回了老家,除了給家裡帶的東西,孫五福還額外備了份兒厚禮。
想要打點打點如今的村書記,設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另外,他也想借這次回家,把自己的身份證給辦了。
否則,每個正式的身份,他在京城還是隻能當一隻見不了光的耗子。
當然,在京城混久了,孫五福也懂得了辦事得軟硬兼施的道理。
他明白光一味示好也不是事兒,弄不好就讓人當了豬羊,連皮帶骨給吞下肚。
所以為了萬全,他來之前還特意請了天壇公園保衛處的熟人喝了頓酒。
專門給自己弄了一份蓋了兩個大紅章的介紹信,作為護身符。
在他看來,京城的天壇那是金字招牌,是中外皆知的地方。
起碼在鄉下人的眼裡,那就是故宮、天安門一樣閃著金光的存在。
既然他有了天壇公園出具的回鄉探親證明,那就跟拿到了尚方寶劍差不多。
知道他是打首都回來的,而且還是天壇的人,怕是連鄉長也不敢輕易動他。
更彆說,這一年以來,他還照了好多照片呢,這次也一樣帶在了身上。
什麼祈年殿、回音壁、齋宮、北神廚、丹陛橋、雙環萬壽亭,天壇的景點他幾乎都照遍了。
關鍵還跟好多有頭有臉的人合了影。
既有跟天壇園方乾部和職工的合影,也有跟齋宮那些姑娘們的合影。
既有跟旅行社的人和外國遊客的合影,也有跟來參觀齋宮的知名演員合影。
甚至他還坐過好幾次寧衛民、張士慧的汽車,一樣拍照留念了。
就憑這個,難道還不能唬住老家那些沒多少見識的村乾部?
沒錯,事實充分證明,孫五福這些準備還真是沒白費心思,是完完全全的對症下藥。
因為從他2月18日歸家,睡了一夜之後,第二天除夕上午去拜訪村書記。
他的現實生活就仿佛變成了果戈裡的小說——《欽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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