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獨皮爾卡頓公司裡的形勢是一片大好,公司外也是一樣。
隻要和寧衛民沾了邊兒,好像所有人的運道都不錯。
天壇公園如是,壇宮飯莊如是,那些特藝工美廠家如是,兩所京城美術院校如是,幾家街道廠如是,扇兒胡同一個院子的鄰裡如是。
甚至就連孫五福這個收破爛的,這次從老家回來後都抖起來了。
要知道,孫五福是第一個離開孫家村來到京城的。
儘管論起來,他是跟著寧衛民混得最差的主兒。
但如今的他要比起普通人來,也算是非常的滋潤了。
每個月他光忙乎寧衛民給的差事,拾掇那些文玩舊貨,起碼能從中掙個上千塊。
這還不算他摟草打兔子,隨便收上來些真正的破爛賣出去的錢,每月也得有二三百。
可以說,他自己的身家也有三萬多了,一年掙出倆萬元戶,不在話下。
要說這活兒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忙不過來,分身乏術。
畢竟孫五福收東西也就是騎著三輪外出溜達一趟。
又是以收小件為主的,多數都是書報,碰上有人賣硬木家具的時候不多,累還真算不上。
但關鍵是耗工夫啊。
不但收東西得花時間等,回去收拾這些東西還得花時間。
一旦在齋宮門口擺攤兒,就更得搭上一天了。
而且最怕是在外碰上有人賣板材家具,廢舊鐵器的,或是碰上有的單位成批成量賣廢品。
這些事兒掙錢貴掙錢,可孫五福真沒地兒放啊,真正的廢品是不許進天壇公園的。
有的時候,他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花花的票子,卻揣不進自己兜裡去。
為此,孫五福越來越感到急需有人幫手。
所以這次回老家,他就像是一塊酵子,把孫家村這塊麵團給發了。
不但憑著財富獲得了村書記的忌憚和尊重,借此和過去的仇人孫栓驢握手言和。
而且還從孫家村帶回來四個小夥子幫自己忙。
其中既有自己家的親戚,也有村長的侄兒,還有孫栓驢的兒子。
這麼說吧,這次回來孫五福算是徹底脫離了光杆司令的窘境了。
而且隻要他在京城能養活這四個人,他的父母哥嫂今後在孫家村就吃不了虧。
要是再能讓這四個小子再攢上幾個錢,那更了不得了。
今後孫家村的人,怕是連孫書記在內,都得把他當財神一樣供著了。
話說這點小目標對孫五福難嗎?
一點也不。
孫五福再沒本事,靠吃破爛飯在京城也混了差不多十年了。
如今又有寧衛民當後台,既不缺資本,也不缺行業經驗,還有許多人衝著寧衛民的麵子關照著他。
那他要在京城給這幾個人尋口飯吃,再容易不過了。
不過他自己也清楚,做好這件事的前提,就必須先解決這些年輕人的心理障礙。
畢竟撿破爛這事兒不光彩,他得說服這幾個年輕人,心甘情願留下踏實乾才行。
所以當從火車上下來,踏足京城的土地之後。
孫五福特意先找了個小飯館,要了八個熱炒,十瓶啤酒,款待這幾個小子。
然後順便就在酒桌上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不用說,驟然從他的嘴裡接觸到真相,這四個孫家村的小子都有點傻眼。
誰都萬萬沒有想到,跟著孫五福來到京城,給他們安排的差事竟然是收破爛。
隻是這個年代農村孩子普遍沒怎麼見過世麵,初到大城市,難免緊張。
哪怕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可下車還是會戰戰兢兢,自覺灰頭土臉,手腳僵硬。
所以比孫五福預期情況要好的,是這幾個小子都沒敢咋呼,隻是麵麵相覷,無所適從。
“咋樣啊?都表個態。願不願意跟著叔乾啊?今後俺吃肉,你們喝湯,大家一起混個嘴……”
而這時候,服務員開始把啤酒和米飯先端上來了。
恐怕真是餓了,這幾個小子看著白白的米飯,就一個勁咽吐沫。
孫五福大嫂的侄子韓大壯倒是先開口了,但也隻是和吃有關。
“叔,我飯量大,這飯不夠啊……”
“你先吃唄,不夠再添,再說待會兒還有炒菜呢……”
孫五福倒不管那個,揪著先問他。“哎,你先說,願意留下乾不?”
韓大壯被逼到了牆角,看飯菜麵子上,隻能勉強應下。
“那……要能管飽,帶著俺住公園裡,俺就乾唄……”
“管飽是肯定的,公園可住不了。我是在公園有工作,你們又沒有,隻能住外麵……”
這下可激起了韓大壯的委屈。
“叔,你自己既然有工作,就不能給俺們找找?”
孫五福立刻敲打,“京城水深得很,深得如海,你一來就暈了。還找得著北不?給你找工作?你來這裡憑啥哩,一沒技術,二沒學曆,三沒戶口,哪兒要你?!”
韓大壯被訓得灰頭土臉,然而孫五福的外甥潘二柱有了同仇敵愾的勁兒,忍不住表示不滿。
“那……那也不能讓俺們就收破爛啊?”
“收破爛怎麼了?”孫五福一個白眼,“你小子以為你舅這工作是忙和啥啊。俺也是乾這個的……”
“得了吧,叔,哄誰去!收破爛能拾出你這副模樣?你比鄉長還體麵呢?比咱村裡的殺豬匠吃得還好?”村書記的侄子孫六五明顯不信。
但孫五福卻因此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對他們不懂事的不滿也沒了。
“你們幾個,真他媽是傻小子。我告訴你們,要在京城先站住腳最好的門路就是吃破爛飯。這裡麵的門道可深著呢。一般人我可不告訴他們。”
然後他就給幾個小子講京城收破爛的大千世界。
在他的講述中,這已經是城裡由外地人構成的特殊組織,一個有無數人吃飯掙錢的行當了。
這個階層人員特彆複雜,但都是各地來的農民和盲流,分散住在東西南北的城鄉結合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