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28日,天氣已經不是很炎熱了。
自打五天前過了秋分,就一日涼似一日。
這一天的最高氣溫大概二十七度。
比起頭一陣三十多度,當然很宜人,可又差了那麼點意思。
應該說是夏季過後,尚有那麼一點餘溫。
然而和平門外的郵票市場卻絲毫沒感受到天氣的變化,依舊是如火如荼,熱鬨得簡直要爆炸了。
事實上,從今年年初開始銷售鼠年生肖票起,京城郵市就在生肖票的帶動一路走高。
隨後國家又陸續發行不少好郵票,都得到了集郵愛好者們的充分認可。
尤其是3月份“仕女圖”、和7月底“第23屆奧運會”這兩種郵票和小型張的發行,人們更加瘋狂的排隊搶購。
於是今年的郵票市場,在經曆了三度新郵發行導致行情突然加劇升溫後,整個郵市就變成了一口下麵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大鐵鍋。
所有品種,包括小型張、老紀特、紀念郵資封片、低檔版票,價格全麵暴漲。
隻要看看和平門集郵總公司門口的這條馬路就可以知道,炒郵熱浪的不斷膨脹,已經使得本來算得上寬闊的大街達到了超飽和的程度。
人行道都已經容不下那些像做郵票交易的人了,許多人都跑到了馬路牙子外討論價錢。
所以這裡經常會有險象環生,比如站在人行道外的人一轉身,差點被飛馳而過的自行車剮蹭到。
或者是途經此處的騎車人,為了躲避這些人,又差點被汽車撞到。
怎麼形容才好呢?
打個比方,這裡就如同一個塞得太緊的午餐肉罐頭突然爆裂開來,罐頭鐵蓋周圍還溢出了一圈肉醬。
聚集到這裡的人物更是形形色色。
比方說,集郵公司大門口的一棵樹下。
一個老頭正在大聲抗議,他長期在這裡的固定位置被人強行占去了。
這老頭雖然穿著個白色的圓領背心,卻怎麼看都像是解放前的老夫子。
他認真,激動,但不失基本的禮貌。
持續的,一字一句的講述攤位屬於自己的理由,儘管沒人理會。
占了老頭攤位的是個流裡流氣的胖子,大概是個郵票販子。
他嘴裡叼著煙,根本不理會老者。
隻顧招攬自己的生意,專心拉經過的人看他的郵票,或者是吆喝他想要的郵票。
隻有有人稍微駐足,他就會熱情的張羅,然後討價還價。
“我能讓您吃虧嗎?我是常年在這兒混的,肯定不能做一錘子買賣……”
這句話基本是他的口頭禪,信譽保證。
再過去一點,就是個三十多歲,極有意思的一個家夥。
他穿著鐵路係統的製服,專門販賣解放前的信封。
那些信封都很有來頭,功力深厚的毛筆字不是寫著“北平軍人反省分院xxx院長親啟”就是“北平警備司令部xxx長官親啟”。
由於這些信封的學問太深,他歸納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招攬顧客。
“要國軍還是偽軍?”
人群川流不息的湧動,他就這樣反反複複的呐喊。
但因為近來,生肖票和新郵實在是太熱了,他不得已增加了點時興的品種。
於是,他的吆喝聲更有意思了。“國軍!偽軍!耗子!仕女!”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當然也少不了騙子。
一個戴眼鏡的瘦子自稱是謀出版社編輯,臉色晦暗,神情詭秘,從無固定攤位。
他賣一種加字的《萬裡長城》小型張,這枚小型張是1979年發行的,圖案為群山中蜿蜒伸展的萬裡長城。
當時為紀念第31屆國際郵票博覽會召開,特將一部分《萬裡長城》加上燙金字樣。
因此,這枚小型張分加字的或不加字的兩種,加字的當然要貴得多。
這位“編輯”顯然有幾分技術。
他把沒有字的《萬裡長城》自己印上“裡喬內第31屆國際郵票博覽會——1979年”的燙金字樣,於是應該賣四塊的郵票就賣到十二塊。
“編輯”的生意很好。
這個小小的騙局在這個年代,還不易被識破。
除非比他水平更高超的寧衛民來到市場,還得碰巧看到,才有可能揭穿他。
當然,即使有人上當受騙十二塊買走了,多年後也一定會釋然的。
無非是多賺少賺罷了。
郵票就是這麼奇妙,這樣的假郵票比起假古董更有價值。
還有一些人仿佛是替補隊員,躍躍欲試想到綠蔭場上施展身手。
其中有個十三四的半大小子,一看就是曠課來湊熱鬨的。
但做出的姿態,卻老道得像個混社會多年的郵販子。
他從背著的書包裡,拿出一本書舉在空中搖晃,用與他年齡不相稱的粗嗓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