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臨安背影,漸行漸遠,懷慶公主吐出一口氣。
“殿下,二公主不領情,何必呢。”
侍衛長無奈道。
“我需要她領情嗎”懷慶冷哼道。
“陛下可真狠心,讓二公主在外頭站了這麼久。”侍衛長說道。
懷慶眸光驟然銳利“回去掌嘴五十。”
侍衛長恍然醒悟,大冬天的後背沁出一層冷汗,“卑職該死。”
雪化時,運送殉職打更人屍骨的官船抵達了京城外的榷關,查驗之後,順著運河進了京城,在京城碼頭停泊。
官船上的三名銅鑼,將裝載同僚屍體的棺材搬下船,雇了幾輛運貨的板車,以及幾名腳夫。
銀鑼閔山眯著眼,站在碼頭上,眺望繁華依舊的京城,心裡竟湧起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唏噓。
這雲州一來一回,故人又少了幾個。
人世間福禍變化,命運更迭,叫人無奈。
一路返回衙門,把五口棺材交給專門接收殉職者的部門,銀鑼閔山進了偏廳,給自己倒一杯熱水。
停放棺材的內堂,幾名吏員推開棺材,一股淡淡的腐朽氣味散出。
天寒地凍的,屍體得以較好的保存,但依舊開始腐爛了。
幾位吏員見慣了屍體,服用了驅邪辟毒的藥丸,戴好遮掩口鼻的汗巾,一邊驗明正身,一邊閒聊。
“一下死了三位銀鑼,損失可真慘重啊。”
“雲州都叛亂了,這已經是很小的損失。不過可惜了許銅鑼。”
“是啊,他雖然入職短短數月,可已經是衙門的風雲人物,誰不知道魏公賞識他啊,就這麼走了。”
“哎,你們說教坊司的花魁們知道許銅鑼殉職的消息,會作何反應”
“風月場所的女子,有何情義可言”
“可浮香是許銅鑼的相好啊。”
“為什麼浮香是許銅鑼相好這種事,連你都知道了”
“京城誰不知道啊。”
“咦許銅鑼的屍體保存最完整,腐臭淡不可聞。”
“我看看哎呀,這皮一擦就破了,蓋回去蓋回去。”
一炷香後,清洗過手和臉的吏員找到閔山,道“閔銀鑼,遺物數目與單子一致,驗明正身完畢,您可以離開了。”
閔山微微頷首,轉身走了。
浩氣樓。
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一名黑衣吏員登樓,與守在外頭的同僚耳語幾句,轉身下樓。
外頭值守的吏員進來,恭聲彙報“魏公,雲州來的官船已經到了,三位銀鑼,兩位銅鑼的屍骨已經送回衙門,驗明正身,無誤。”
魏淵抬頭望來,沉默片刻,頷首道“各自送到親屬手裡。”
他沒有提遺物的事,儘管知道地書碎片在許七安身上。
觀星樓,八卦台。
一道白衣身影出現在台上,伴隨著清朗悠長的吟誦“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間”
聲音忽然卡住,怎麼都吐不出來。
幾秒後,楊千幻有氣無力的說道“老師,我回來了。”
“嗯。”監正沒有回頭。
師徒倆背對背,沒有擁抱。
“許七安已經順利回京,這趟雲州之行,有驚無險。”楊千幻說完,見監正沒有開口,問道
“那許七安到底怎麼回事他竟能死而複生,您有為何這般重視他
“還有,雲州竟然有一位三品術士,嗯,至少是三品,可世上除了我們司天監,哪裡還有此等境界的術士”
監正笑嗬嗬道“許七安的事,你不必管,為師自有定奪。”
采薇師妹說的對,你就是個糟老頭子,壞的很楊千幻暗暗腹誹。
“至於雲州那家夥,你就不用管了。即使為師告訴你,你也聽不到。”監正說。
楊千幻正要離開,身後傳來監正無奈的聲音“替為師把宋卿放出來吧。”
“宋卿又做了什麼事”
“他做了個人。”
“”楊千幻嘖嘖稱奇“能將煉金術開發到這等境界,宋卿也算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接著,抨擊道“不過他的性格缺陷太大了,倔脾氣,不肯晉升。”
你又好到哪裡去監正嘴角一抽。
“你替為師看緊他,彆讓他再做蠢事,過幾日,你五師妹就出關了。老二不在京城,你多照拂師弟師妹們。”監正說。
“五師妹出關了她也跟我一樣,成功晉升四品,成為陣師了”楊千幻驚喜道。
“尚遠。”
“既然如此,老五不要命了”楊千幻吃了一驚。
“她晉升的契機到了。”監正意味深長。
許府。
大門匾額上掛著白色的招魂幡,紅燈籠換成了白燈籠。
收到恤金後,許府就開始布置喪禮,隻是不知大郎的屍骨送回京城的確切時間,府裡的人還沒有穿喪服。
這幾天,府上氣氛很沉重,老爺變的沉默寡言,夫人時不時垂淚,二郎強裝鎮定,卻時常發呆。玲月小姐整個人沒了精氣神。鈴音小姐兒瘦成了瓜子臉。
最開始兩天,小豆丁時常半夜哭醒,嚷嚷著要找大哥。
孩子的世界很小,就幾個家人而已,驟然間少了一個,世界就不完整了。
這天早上,許府上下終於等來了大郎的屍骨,他躺在一口棺材裡,被板車運回了府。
許平誌收到消息,瘋一般的衝出門,可他看見板車上的棺材時,突然不敢上前了。
許平誌走到棺材邊,伸出手,按住了棺材板
負責送屍骨的銅鑼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許大人,先進府再說吧。”
許平誌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氣,“嗯”了一聲。
一旦見到大郎的屍骨,家裡恐怕就受不住了,在大門口哭喪,生人死人都有失體麵。
棺材送到靈堂,這裡的氣氛讓那位打更人有些窒息,不願多待,抱拳道“許大人,在下先告辭了。”
許平誌嘶啞的回應“不送。”
靈堂內,嬸嬸、二郎、許玲月姐妹,無聲的注視著棺材,誰都沒有出聲,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許平誌知道,作為一家之主的自己,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比如最先直麵侄兒屍骨,直麵那洶湧的悲傷。
棺材板緩緩推開,許七安躺在棺材裡,他的皮膚乾枯,失去光澤,嘴唇退去了鮮色。
早已死去多時。
心裡那一絲絲的僥幸破碎,儘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此時此刻,那狂潮般湧來的悲傷依舊將全家人吞沒。
嬸嬸和許玲月扶著棺材嚎啕大哭,許二叔有些站不穩,嘴皮子不停顫抖。許二郎彆過頭去,不去看大哥的遺容,袖子裡的手握成拳頭,指節發白。
許鈴音小身子微微前傾,探著頭,雙手在身後打開,朝著棺材發出“嗷嗷嗷”的哭聲。
好吵誰特麼的吵我睡覺許七安心說。
他宛如漂浮在無垠的虛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無所依靠。耳邊隻有嘈雜的哭聲。
我應該是回家了這哭聲是嬸嬸的嗬,嬸嬸竟然會為我哭她的口頭禪不是許寧宴你這個兔崽子,你就是老娘前世的冤家,這輩子要討債的許七安迷迷糊糊的想。
他從哭聲裡分辨出嬸嬸和兩個妹妹的哭聲。
哭聲持續了很久,然後變成了哽咽,變成了抽抽噎噎。
時間流逝,天黑了。
這是許七安通過二叔和二郎的對話得知的。
許家的親朋好友要明日才能來瞻仰許大郎的遺容,今晚是家人給他守靈。
這應該是我第二次死了,第一次是酒精中毒馬德,120g的老婆沒刪,想想就尷尬還好這個世界沒有電腦和手機,哦,這個世界有青樓和教坊司,硬盤老婆沒用武之地。
明天全村人就來我家吃飯了懷慶和臨安是公主,身份不方便,估計來不了采薇肯定是要來的,她要是不來,那等我醒來就離婚浮香會來嗎哦,她應該還不知道我的“死訊”。
“娘,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二哥留在這裡給大哥守靈。”許玲月哭哭啼啼的聲音。
然後是嬸嬸說話了“你大哥在河上漂了這麼久,回了家,不能再讓他孤零零的。娘沒事,娘就守在這裡。
“當初你爹把他交給我的時候,就巴掌那麼大,我那會兒哪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你爹一個大頭兵,又沒什麼錢,請不起奶媽。我就煮羊奶給他喝,一天天手忙腳亂的照顧他”
說到這裡,嬸嬸悲從中來。
許七安忽然意識到,嬸嬸其實是愛他的,雖然後來嬸侄倆鬨的很僵硬,很不愉快。
許七安有些感動。
“越長大越討人厭,你們三個裡,他長的最醜,最會作妖。但凡我對你和二郎噓寒問暖,他就吃醋,覺得老娘對他不好,自己是個沒娘的孩子”
“你彆說了。”許二叔怒道。
“憑什麼不能說。”嬸嬸尖叫著,“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長大,說沒就沒了,早知道當初我不如養隻耗子。”
嚎啕大哭起來。
“老爺,夫人。”門房老張匆匆跑來,站在靈堂外,道“外麵來了個姑娘,說要給大郎守靈。”
誰
這個疑惑在許七安心裡閃過,同時也在二叔嬸嬸幾人心裡閃過。
“她說她叫浮香。”門房老張說。
許二叔和許大郎臉色同時一黑。
不去勾欄許七安,正人君子許二郎,顧家愛妻許平誌許七安心裡苦笑。
許二叔看了眼妻子,微微頷首“我去外頭見見她。”
嬸嬸望著丈夫的背影,擦了擦眼淚,問身邊的兒子“二郎,那浮香是誰”
僅聽名字,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姑娘。
許二郎鼻音濃重,道“浮香是教坊司花魁,據說非常仰慕大哥的詩才。”
蘭心蕙質的許玲月皺了皺眉,更深夜重的上門,還要給大哥守靈,關係恐怕非同一般。
許二叔在前廳見到了浮香,她穿著白色長裙,頭戴白色小花,樸素至極的打扮。
見到浮香的刹那,許二叔心裡的惱火忽然消散了,因為這個女人神色哀婉,眼圈桃紅,眉宇間那種悲傷是做不得假的。
“浮香姑娘,大晚上的何故拜訪”許二叔沉聲道。
“許大人,我想給許郎守靈”浮香起身施禮。
“這不合適。”許二叔當場拒絕。
許家雖然不是書香門第,但也是有規矩的體麵人家,浮香沒名沒分,憑什麼給大郎守靈。
“奴家進府時,把教坊司的扈從打發走了,眼下內城回不去,外城不安全。許大人若是非趕我走,那我便走吧。”浮香細聲細氣道。
許平誌歎口氣,這女子對大郎確實情深義重。
來到靈堂,見到許七安遺容的刹那,強作鎮定的浮香終於崩潰,她今日剛從教坊司的老鴇那裡得到消息,知道了許七安殉職的噩耗。
當場昏厥過去,醒來後哭了很久,打算來送許七安最後一程。
許玲月聽著浮香淒厲的哭聲,忽然就意識到這個女人跟大哥的關係了。
浮香沒有留在許府守靈,很懂事的離開,許平誌本想留她在府上過夜,沒想到浮香剛才的話是騙他的,教坊司怎麼可能會讓一位花魁脫離視線。
浮香之所以那麼說,是怕許家不同意她看許七安最後一眼。
第二天,許家的親朋好友前來吊唁。
許七安祖父這一脈,隻有兩個兒子,許家老大戰死沙場二十年了,現在兒子也殉職了,這一脈的香火就此斷絕。
許家族人們扼腕歎息。
除了許家族人外,許七安以前的頂頭上司,長樂縣朱縣令和王捕頭等一乾快手也來了。
朱縣令瞻仰了遺容後,歎息道“寧宴英年早逝,可惜了,可惜了啊。”
王捕頭等人滿臉悲傷、唏噓。
“不知道寧宴有沒有留下遺言”朱縣令問道。
許平誌搖頭。
可以的話,我想體驗一次黑人抬棺許七安頗為幽默的吐了個槽,他的意識已經漸漸恢複,但身體還處在假死狀態。
“采薇姑娘,你在做什麼”
突然,許二郎帶著慍怒的聲音傳來。
接著,是褚采薇的聲音“我,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過。
金鑼南宮倩柔和張開泰也開吊唁了,瞻仰遺容時,老張歎息說“如此天縱之才中途夭折,魏公近日情緒不佳,在所難免。”
張開泰是少數幾個知道許七安資質的金鑼。
“壞人。”
許鈴音朝著南宮倩柔咆哮,很快就被綠娥帶下去了。
這時,許七安忽然聽到一聲驚呼“卑職參加懷慶公主。”
靈堂內外先是一靜,接著,高呼“拜見公主”的聲音此起彼伏。
許氏族人都驚呆了,什麼情況許大郎的喪禮竟然來了當朝公主
這一刻,許氏族人的痛惜之情前所未有的強烈,原來大郎連公主都認識,要是沒有遭遇意外,將來必定平步青雲。
許氏會成為京城一個大族也說不定,屆時,光宗耀祖,全族人都能雞犬升天。
裱裱沒來啊,嗯,她是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沒有懷慶那麼自由。
我的蓮花姑娘,一下子聚齊了三位
許大郎沒來由的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則笑話某富二代意外去世,吊喪當天,他的女朋友們都來了,這個為他打過胎那位懷了他的胎這個年芳十八,三年前就跟著他了那個又為他拋夫棄子
漸漸的,葬禮變成了富二代的批鬥大會。
慶幸的是,富二代是真的死了。
“你們可千萬不要聊信的事啊,否則我活過來也沒意思了。”許七安焦慮的想。
怕什麼來什麼。
褚采薇有些難過“他在青州時給我寫信,向我講述了當地的美食,我看完信後,氣的想用筷子戳死他,可我沒想過他真的會死。”
聞言,許玲月詫異的抬起頭,抽了抽哭紅的鼻子,哽咽道“大哥也給我寫了。”
懷慶淡淡道“我也收到了。”
說完,三個女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許七安“”
懷慶心裡一動,目光微閃,問道“那他有沒有”
就在這時,淒厲的貓叫聲傳來,吸引了靈堂內外眾人的注意。
一隻橘貓豎著尾巴,穿過人群,進入靈堂,撲向了許七安的棺材。
一位許氏族人驚呼道“快攔住貓,貓躍死者,會詐屍的。”
其餘許氏族人臉色大變。
距離最近的懷慶臨安褚采薇等人,對這個說法不以為然,因此沒有第一時間阻止。
“喵”
橘貓飛過許七安的頭頂,發出淒厲的尖叫。有聲音在許七安腦海裡炸開“許七安,醒來”
是金蓮道長來了許七安元神震動,隻覺靈魂與肉身開始交融、契合。
下一刻,他恢複了知覺,重新有了掌握肉身的踏實感。
他感覺臉上有些癢,於是抬手一抓,抓下一大片乾涸的血肉。
我能動了許七安一喜,從棺材裡坐了起來。
靈堂內外,陷入了死寂。
起,起,起來了
這一幕在眾人眼裡,驚悚又恐怖。
“我,我的媽誒真的詐屍了”
有人尖叫起來。
求月票。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