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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貞文是文淵閣大學士,因此文淵閣理所應當的成為大學士等官員的入直辦事之所。
堂內,穿著緋袍,頭發花白的王貞文伏案辦公,其餘文官、吏員各自忙活自己的差事,偶爾有小聲討論,但總體安靜和諧。
遇到意見不合的,文官們會到偏廳大吵一架,分出勝負。不過,讀書人吵架,通常是誰都說服不了誰。
最後還得讓上級做出裁定。
“首輔大人,思慕小姐來了,說要見您。”一位門外值守的吏員,輕手輕腳的進來,說話聲也壓的很低。
王首輔遊走的筆鋒一頓,墨汁頓時在紙頁氤開,化作一團墨跡。
她怎麼進的皇宮她來內閣做什麼兩個疑惑先後浮現在王首輔腦海。
文淵閣在皇宮的東側,不過並不在皇宮高牆之內,但在規劃中,它就是屬於皇宮,外頭重兵把守,閒雜人等進不來。
首輔的千金也在“閒雜人等”裡頭。
“不見讓她進來吧,從後門進,我在偏廳等她。”王首輔擱下筆,一手負背,一手置於腹部,沉穩的離開內堂,轉去偏廳。
在偏廳等了幾分鐘,氣質文靜大方的王思慕拎著食盒進來,輕輕放在桌上,甜甜的叫道“爹”
王首輔板著臉“嗯”了一聲,不悅道“你不是與閨中密友遊湖去了麼,來內閣作甚,誰帶你進的皇宮。”
王思慕笑了笑,不疾不徐的打開食盒,捧出一碗鮮香四溢的魚湯,聲音輕柔
“遊湖時,女兒見湖中鯉魚肥美,便讓人捕撈幾條上來。趁著它最鮮活時帶回府,親手為爹熬了魚湯。
“爹公務繁忙,也要注意身子,多喝一些滋補的湯。”
王首輔臉色稍轉柔和,嗅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鮮香,嘗了一小口,頓時露出享受神色,稱讚道
“魚湯中摻入雞精,果真是人間美味。司天監研製出此物,乃大奉百姓的口福。”
司天監研製的雞精流入市場後,立刻獲得了各階層的追捧,而今京城的達官顯貴,以及商賈富戶,家中飲食已離不開雞精。
平民人家,偶爾也會奢侈的在菜肴裡撒一些,提升口味。
王貞文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司天監研製出這種好東西了。
王思慕順勢說道“我以前聽過一個小道消息,這雞精其實不是司天監研製。而是另有其人。”
王貞文一愣“另有其人”
王思慕笑道“聽臨安殿下說,雞精真正的研製者是銀鑼許七安,司天監不過是改進一番。”
這種小事,王貞文倒是沒有關注,聽女兒這麼說,一時間愣住了,好半天都沒有喝一口。
“此子絕頂聰明,驚才絕豔”王貞文感慨著,搖了搖頭,繼續喝魚湯。
王思慕繼續閒聊著,“本來是想讓羽林衛代勞,給您把魚湯送過來的,誰知在路上遇到臨安殿下,便隨她入宮來了。”
到此,王貞文的兩個問題回答完畢。
王思慕沒等王貞文喝完魚湯,起身告辭“爹,您慢些喝,散值了記得把碗帶回來。文淵閣內禁止女子進入,女兒就不多留了。”
最後一個問題,也回答完來文淵閣就是給老父親送魚湯。
王貞文隨之露出笑容,語氣溫和“回吧,慕兒的孝心,爹知道了。”
爹這個老狐狸,太難對付了,和他耍心眼真累王思慕心裡暗暗鬆口氣,嫣然一笑,轉身離開偏廳,但她沒有真的離開文淵閣,朝著外頭等待的丫鬟招招手。
丫鬟提著另一個食盒疾步過來,然後,主仆兩人去了另一位大學士的辦公堂。
另一間偏廳,王思慕把食盒放在桌案,捧出鮮香的魚湯,笑道“錢叔叔,我今日遊湖,見湖中魚兒甚是肥美,便讓人捕撈了幾條,給您和父親熬了魚湯。”
錢青書是個高瘦的老者,與威嚴沉穩的王貞文不同,他氣質更溫和隨意,讓人感覺是個極好相處的長者。
錢青書和王貞文是同窗好友,更是同一屆的進士,說起成績,錢情書當年是一甲探花。王貞文是二甲,後選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
“上求材,臣殘木;上求魚,臣乾穀自古美味啊。”錢青書嘗了一口,眼睛微亮“嗯,好喝。”
公務繁忙之際,能歇下來喝一碗魚湯,享受
“侄女最近聽到一則消息,聽說春闈的許會元因科舉舞弊入獄了”王思慕故作好奇。
錢青書表情頓了頓,緩緩點頭“新任的左督察禦史彈劾東閣大學士趙庭芳收受賄賂,泄題給許新年。
“而那許新年的行路難也不是自己所寫,是堂兄許七安代筆。”
許會元的詩是許七安代筆此事竟還牽扯上東閣大學士趙庭芳王思慕臉色微變,各種念頭閃過,她很好的收斂了表情,問道
“錢叔叔慢些喝,與侄女說說此中門道唄。”
錢青書皺了皺眉,猶豫了好一會,歎道“果然是吃人嘴軟啊不過你得保證,這裡聽到的話,一絲一毫都不得泄露出去。”
王思慕飛快的啄腦袋“這是自然,我最守信用了。”
許府。
書房,許七安坐在書桌後,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
搞定一個刑部尚書不算什麼,讓二郎免除刑罰隻是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他要從文官裡找出真正的敵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懷慶貴為公主,但朝堂諸公們的謀劃,她隻能看著,無法插手。畢竟是個沒有實權的公主,不過她應該有隱藏的心腹
“魏公對這件事的態度不是很積極,更多的是在考驗我的能力,如果我處理不了,去找他幫忙,雖然魏公肯定會幫我,但心裡也會失望,在所難免的。
“我該怎麼樣搞到一些內幕消息張巡撫是個好人選,可他是魏淵的人,會被敵對陣營的文臣警惕,未必知道太多”
思忖之際,他耳廓一動,聽見了腳步聲。
“咚咚”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敲了敲門,繼而傳來聲音“大郎,有一位姑娘找您。”
姑娘,誰啊
額,我的姑娘太多了,根本沒法猜許七安回應道“請她去內廳,我馬上過來。”
他把打斷的思路接續,又思考了幾分鐘,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這才起身出門。
來到內廳,看見一個穿荷色襦裙的嬌俏丫鬟站在廳裡,小豆丁圍繞著她轉圈,很自來熟的說
“姐姐我們來玩呀,我們來玩呀,我請你吃馬蹄糕。”
嬌俏丫鬟強顏歡笑的應對著,似乎不太習慣和稚童相處。
“蘭兒姑娘”
許七安踏入門檻,一個時辰前,這丫鬟剛來過。
“許大人,”蘭兒施禮,而後從袖中取出折疊好的紙條,遞給許七安,低聲道“我家小姐讓我送來的。奴婢不打擾了,告退。”
不給許七安挽留,以及打開紙條的機會,匆匆離開。
許七安坐在椅子上,展開紙條,飛快掃了一眼,滿臉錯愕。
這他的表情漸漸變的嚴肅,因為紙條上的信息太重要了,幾乎把本次科舉舞弊案的內幕寫的清清楚楚。
上書彈劾“科舉舞弊”的是新任左都禦史袁雄,此人接替魏淵,執掌都察院後,便與右都禦史為首的“閹黨餘孽”展開了激烈的爭鬥。
按理說,右都禦史劉洪也是主考官之一,正是袁雄的目標。可本次科舉舞弊案,泄題的卻是東閣大學時趙庭芳。
原因在於,袁雄若是直接彈劾右都禦史劉洪,那麼,與他正麵交鋒的就是魏淵。縱使打著打壓雲鹿書院的旗幟,各黨派多半也隻是冷眼旁觀,能給予的幫助有限。
畢竟就算讓許新年參加殿試,入朝為官,朝堂諸公一樣有法子打壓,雪藏。
所以,此案背後的第二個幕後推手出現了,兵部侍郎秦元道。
原兵部尚書因為平陽郡主案,滿門抄斬,原本兵部侍郎秦元道是兵部尚書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但元景帝安排了一個小黨派的頭目接任兵部尚書。
升級無望的秦元道換了個思路,他打算入內閣,擠掉沒有靠山,自身勢力不強的東閣大學時趙庭芳。
對於左都禦史袁雄來說,打壓之人許新年,不但是雲鹿書院的學子,更是銀鑼許七安的堂弟。
那許七安若不想堂弟身敗名裂,勢必求魏淵出手,隻要把魏淵拖下水,何愁解決不掉右都禦史劉洪。
此外,王思慕的紙條上還提到,曹國公宋善長也在其中推波助瀾。
“表麵上看,是左都禦史袁雄和兵部侍郎秦元道聯手,最多加上他們的黨羽。實際上,撇開二郎雲鹿書院學子的身份,單憑他是我堂弟,之前在桑泊案、平陽郡主案、雲州案中得罪的人,勢必會抓住機會報複我,孫尚書就是例子。
“而加上雲鹿書院學子的身份局勢不妙,另外,曹國公是幾個意思文官找茬可以理解,你一個粗鄙的勳貴武夫,特麼的也湊熱鬨動機是什麼”
還有,我憑什麼相信王貞文的閨女她的信息我能信
但她騙我的意思何在,從旁觀者角度看,二郎這次完犢子了,她理當在一旁偷樂,沒必要做多餘的事。那丫鬟也顯得鬼祟,給完條子就跑,這不是心虛麼。
要麼這位王家大小姐是蠢貨,要麼她認為我是蠢貨可聽二郎和玲月的分析,這位大小姐也不蠢啊,靠,她當我是蠢貨
遇事不決找魏淵,嗯,我就說這些是我自己打探到的,然後找他求證,還能讓魏淵對我刮目相看,若是被騙,也不礙事,說明我小心謹慎,沒有輕信於人。
午後,從浩氣樓出來的許七安,腦海裡回蕩著魏淵的話曹國公和鎮北王是穿一條褲子的。
昨日黃昏,收到王思慕的“密信”,他獨自思考了許久,覺得可信度很高,但沒有輕率相信。
今日午膳過後,找了魏淵驗證,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鎮北王與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處,這應該是曹國公自己的想法,可我與曹國公同樣不熟,他針對我做什麼
金剛神功許七安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
返回一刀堂的途中,遇到了一位吏員,正巧是來尋他的,道“許大人,外頭有人找您。”
“誰”許七安目光微閃。
“淮王府上的人。”吏員回答。
淮王府許七安吐出一口濁氣“知道了。”
他當即轉身,往衙門外走去,到了衙門口,看見一輛奢華的馬車停靠在路邊。兩列披堅執銳的甲士守衛在馬車邊。
見許七安出來,立刻就有守衛過來傳話“可是許銀鑼”
許七安點點頭。
“褚將軍在車裡等您。”侍衛道。
沉吟幾秒,他隨著侍衛來到馬車邊,聽見裡麵傳來男子渾厚的嗓音“進來說話。”
聲音裡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語氣,更像是在命令。
許七安登上馬車,進入車廂。
寬敞的車廂裡,端坐著一位絡腮胡男子,他穿著淺紫色的袍子,國字臉,皮膚黝黑,目光流轉如電,銳氣逼人。
絡腮胡男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許七安入座,渾厚的嗓音說道
“聽說許銀鑼的堂弟卷入了科舉舞弊案中。”
許七安盯著他,試探道“將軍是”
絡腮胡男人言簡意賅的回複“褚相龍,鎮北王的副將。”
鎮北王的副將許七安頓時眯起了眼,“將軍不應該鎮守北方嗎,怎麼回京了”
“這不是你一個銀鑼該問的。”絡腮胡男人淡淡道。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本將軍找你,是做一筆交易。”
“將軍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