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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就像失魂落魄迷失荒漠的人在絕望中驀然尋見一朵沾著甘冽晨露的野花,一碰著她的唇,霍留行幾乎立刻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境地。
體內流竄湧動的寒氣被這輕輕一啄逼退到了九霄雲外,假想中的冰天雪地仿佛成了模糊的布景,周遭反燃起一股熊熊大火,炙烤著他瀕臨崩塌的自持。
數日馬不停蹄,夜未能寐,
腿疾發作之下強撐到今夜,他在意誌力最薄弱的時刻被一句“讓我暖暖你”擊得潰不成軍,不自覺就此放任了遊走到理智邊緣的衝動。
馬車裡的意外是因男女之彆不可避免,彼時更多覺得尷尬,而不是情動,但霍留行清楚地知道,此時這個吻卻有些不一樣了。
霽夜的山野淡月籠雲,也籠著這一路以來,他記憶裡所有關於沈令蓁的一切。
新婚初見,她乖巧順從,分明受不得苦,卻為契合合巹苦酒背後風雨同舟的寓意,非與他說“不怕苦”;分明羞澀畏懼,卻為履行為人妻者應儘之責,
按捺著忐忑願與他圓房。
初起時,他對她這份“假惺惺”的純真嗤之以鼻,隻道沈家與趙家怎可能養出如此心性的孩子。
直到茶樓遇險當夜,她一弱質女流,為他豁出性命,不惜己身地跳下深不見底的河。
他開始對她的立場捉摸不透,從認定她是汴京派來的敵人,到懷疑自己錯怪了她。
如此搖擺到聽她講起救命恩人的事跡,他才理解她此前一切舉動背後的緣由。見她在他有意疏離的言語試探下急紅了眼,說絕不害怕被他的欺君之罪牽連,他漸漸對她摒棄疑慮,放下了成見。
其後他為掩藏張冠李戴的真相,故作深情地撩撥她,卻換來她一番掏心掏肺的真摯表態,與必將知恩圖報的承諾。
他第一次對她感到了歉疚,動了一絲惻隱之念,接下來,便是一麵因那出美人計對她感到厭棄,一麵又同情她無辜成為政客博弈的犧牲品,最終決心在孝義與她之間尋求一個不破壞大局的平衡點。
直到那時,一切似乎都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便他開始真心實意地待她,也自認更多是出於丈夫對妻子的責任,出於一個良心尚存的男人對一個一心向他的姑娘應有的好,是為回報她的付出,而並非向她索取什麼。
但在今夜,在這破舊的茅屋裡,在這吱嘎作響的床鋪上,當他捧起她的臉這一刻,他清晰地認知到,自己對她產生了索取的念頭。
或者在更早之前,當她說要出賣他,他卻仍舊為她牽腸掛肚,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地使計挽回她時,他對她就已經多了計劃之外的貪心。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因為什麼契機,事態的發展無可挽回地偏離了原定的軌跡?
或許是那日無名溪畔,她與他說,在她麵前,他可以隻做自己;或許是剛剛她坦誠,即使他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從沒有過背叛他的念頭。
他在她麵前或主動或被動地一層一層撕掉麵具,變得越來越醜陋,越來越不堪,她卻從未有一刻真正逃離開去,即便害怕,即便生氣,最終也會像方才那樣,將他抱得更緊。
所以眼下這個看似出人意料的結果,其實早在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他在血腥與仇恨裡活了二十七年,這二十七年裡,所有人都在教他這個世間的惡,教他認清肮臟的現實,隻有她,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證明,這裡還有很多無緣無故的善。
他在她身上,第一次看到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在那個可能裡,他可以不必在那條暗無天日的路上踽踽獨行。
這樣的姑娘,即使與他隔著一道血海深仇壘砌的天塹,又叫他怎樣戒之慎之地保持清醒去遠離?
這一出連環計,到頭來套牢的,原來是他自己。
霍留行深吸著氣,看著眼前被他蜻蜓點水一吻過後,驚愣地張著嘴呆住的沈令蓁,顫抖著閉上眼睛,再一次吻了下去。
這一次,他幾乎是凶惡地啃上了她,好像在為自己的分寸儘失而感到惱恨。
沈令蓁被他乾燥粗礪的唇碾磨得吃了痛,反應過來,拚命去推他:“我不……嗚……不暖你了……”
霍留行像是不愛聽這話,擠進她嘴裡,一口咬住她舌頭,不讓她有機會再開口。
沈令蓁情急之下使勁一腳踹出去,踹得霍留行正發病的腿一陣酸軟。
他這才後撤著鬆開了她。
她一骨碌逃下床,捂住了自己失而複得的嘴巴,又氣又怕地看著他:“郎君為什麼要啃掉我的舌頭!”
外頭剛剛找了吃食回來的京墨一個踉蹌差點給門檻絆了一跤,被同樣驚得不輕的蒹葭將將扶穩。
霍留行緩著被她踢了一腳的疼勁,“嘶”著聲看著她,還沒想到答話,便聽她繼續石破天驚道:“我又不是修行千年的妖精,我的舌頭也不是元丹,能給郎君補氣固元!”
“……”
霍留行咳嗽著,懷疑道:“你以為我剛才要啃掉你的舌頭?”她雙手環抱著自己,警惕道:“那不然郎君對我咬來咬去的,是在做什麼?”
“我在……”他被氣笑了,“我在做什麼,你不懂?”
沈令蓁心有餘悸地搖搖頭。
霍留行回憶了一下剛剛的步驟,反思著自己這第一次是不是真的太凶猛了,才給她造成了這樣的誤解與心理陰影。
“我……”又一陣寒意從膝蓋蔓延到心口,他歎口氣,“你沒覺得身上熱起來了嗎?”
沈令蓁一愣,摸了摸不由自主發燙的臉頰,底氣不足地道:“好像是有點。”
“那就對了,我沒要啃掉你的舌頭,隻是這樣能取暖罷了。”
沈令蓁低低“啊”一聲,尷尬地說:“那是我錯怪郎君了,可是這法子也太……也太……”她越說臉越紅,支支吾吾講不出個形容。
霍留行擺擺手,一臉“罷了罷了”的表情:“你先出去吧。”
沈令蓁猶豫著要走,走到一半又被他叫住:“沈令蓁,你曾說,倘若我圖你的情,你也願意努力對我生出情來投桃報李,這話還算不算數?”
她回過頭來,想說那是當初對救命恩公的承諾,如今當然不再對他這個魚目混珠的算數,可看他此刻在病痛中急於求答的表情,又不知何故生出一絲猶豫來。
恰在此刻,京墨叩響了房門,說:“郎君,有東穀寨傳來的消息,主君希望您儘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