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輕紅龍飛,你們倆是死的嗎。”
輕紅和白龍飛四目對視,均是一驚,又默契的手臂一抬,刀起刀落,迅如疾風的解決掉了那兩個持刀的丫鬟。
鮮血濺到了沈子梟暗紅色的披風上,好似血融入血裡。
沈子梟就這樣披著一身血,在火把下的簇簇光動中抬眸。
他看向晁長盛“二郎,到你表現了。”
晁長盛露出一抹迫不及待的笑來,隻道“得令”
他雄赳赳走到蔡君充身邊,把他拎起來,二話不說,先用小刀對準他保養得宜乾淨透明的指甲,撬起來往上一掀,隻聽“啊”的慘叫。
蔡君充早已嚇破了膽,還未等晁長盛拔第二個,便叫喊道“我招我招”
沈子梟使了個眼色,命晁長盛放開他。
蔡君充這才說道“微臣得了許大人的賄賂,於財政上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上下瞞報而已,旁的真沒有”
隨喜端來燒得紅通通的炭盆,謝緒風還是隱隱打冷顫。
沈子梟偏又聽蔡君充廢話,已是不耐至極,目光一變“你還敢騙孤”
蔡君充嚇得一咯噔。
沈子梟已然失去耐心,豁然把茶杯摔到他身上,怒視道“富貴者紅爐添獸炭,暖閣飲羊羔;貧賤者朱門前凍死,轆轆易子食你真以為,孤看不出你闔府上下的樸素是假,安陽滿城的繁華更是假嗎”
沈子梟和謝緒風那日喬裝而來,因是異鄉人,若是剛進城就四處打聽什麼,不免惹人疑心,便尋了一家茶館觀察四方。
那間茶館開在鬨市,價格中等,想必是城中普通人家常會光顧之地,然則吃茶之人寥寥,偶有幾人也大都在歎朝廷苛稅,不堪重負。
往外看,街市上呈現的熱鬨,並非一眼看上去的繁華,更像是一種負隅頑抗的煩囂。
再看蔡君充府上,雖隻用尋常的桌椅毯帳,燭炭器皿。可是尋常器物更換方便,府邸亭台卻怎能輕易更改隻見這一磚一瓦,雖未大金大銀,卻是用上好大理石所築,窗台柱櫞皆用金絲檀木,怕是連皇宮裡都找不出這樣許多金絲木來栽種的花草樹木亦極其珍貴,幾棵南海移栽的棕櫚,以為前麵用新移植的翠竹掩蓋,他就看不出了嗎
可這些都不須與蔡君充一一道來,他隻看向蔡夫人鞋履上的東珠“都說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哪比得上蔡大人,竟將皇後娘娘戴在頭上的東西,隨意讓夫人踩在腳下。”
蔡君充瞪圓了眼睛,渾身一震,這才看到因突然被擒獲,尚未來得及遮掩富貴的妻子腳上穿了什麼。
謝緒風趁機補充道“殿下早已查明你才是這貪墨鹽稅的主謀,而許大人隻是被你拿捏住錯處脅迫貪贓的那一個。”他看向許懋濡,“隻不過許大人,怕是銀子賺得多了,您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受人要挾,還是為虎作倀了吧。”
謝緒風一臉的溫風和暖,說出來的話,卻是直白地驚心。
這種被人洞悉的恐懼,讓許懋濡臉上深深一顫。
蔡君充也已是麵如土色,可是再抬眸,他此前的慌張和庸懦,卻悉數消散了。
他道“弓箭手,撤。”
牆上嚴陣以待許久的弓箭手們,聽令收回箭矢。
原本挾持沈子梟近臣的丫鬟們,也都收刀垂首站在一旁。
蔡君充知道,沈子梟如此氣定神閒,說明根本不懼他手下這仨瓜倆棗,他無畏掙紮,隻道“殿下為何如此篤定微臣之罪”
沈子梟看著他。
他能這樣問出來,說明還不笨。
那便不妨讓他當個明白鬼“謝築雖心慈手軟,卻也是有真才實學的。”
蔡君充大驚竟是謝築。
他下意識往旁邊看去,謝築並不在側。
“不用看了。”孟願笑道,“謝大人此刻已去往鹽礦,想必明晨,便會帶數千名礦工的口供,和那起子暴虐監工的頭顱來見蔡大人。”
蔡君充聽罷,才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相信了他必死無疑。
他眯了眯眼睛,對沈子梟一揖“殿下,微臣願用一則密報換一條性命,不知殿下可否恩準。”
“你沒有資格”
“是恭王。”蔡君充說道。
沈子梟眼眸一沉。
蔡君充露出了孤注一擲的神情,像個亡命的賭徒。
沈子梟定定看他許久,忽而彎腰,雙肘放於膝上,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交疊在一起,火光倒映在他如茫茫黑夜般的瞳仁裡。
他開口,隻剩靜肅“攀誣親王,你知道下場麼。”
“微臣本就死罪一條,不在乎是否罪加一等,且攀誣親王是死罪,可助太子清除逆黨,就是戴罪立功。”蔡君充一字一句,出奇地能言善辯。
“”沈子梟深深看著他,又是靜默許久。
他不是不知道,地方官兒敢這樣貪贓定是上頭有人。
而沈子桓,與他素來不和,早是滿朝皆知。
蔡君充這個時候咬出沈子桓來
沈子梟在心裡琢磨了一下,很快便笑“忘記告訴謝大人了,孤平生從不與弱於孤的人談條件,你現在讓孤不高興了呢二郎”他忽而喊了晁長盛一聲,“有許多不用留痕便能折辱人的法子,你應該擅長才是。”
晁長盛冷笑道“回殿下,微臣現在剛好想起一法貼加官。”
蔡君充瞪大了眼睛,先是難以置信,直至看清沈子梟淺笑中那隱秘而堅定的殺氣,才淒厲而絕望地叫喊出聲“我乃朝廷命官不經判處,怎可動用私刑沈子梟你罔顧國法”
“國法”沈子梟露出淡淡不屑,“本就犯法之人,有何臉麵跟孤談國法”
許懋濡見狀,一臉心如死灰“殿下短短時間,來了兩回殺雞儆猴,是要微臣做什麼”
沈子梟聽罷,輕挑了挑眉。
他最先敲打許懋濡給蔡君充瞧,後來懲治蔡君充給許懋濡看,可不是兩回殺雞儆猴
他竟都看出來了。
也好,和聰明人說話,不費時間。
“孤要你將你等所做之事,所牽扯之人,悉數告知孟大人,一句都不要遺漏,否則你家中,少不得還要有人死在你麵前。”沈子梟道。
許懋濡卻看了眼謝緒風手中的卷宗,有一絲困惑“可是您不是已經有證供了嗎。”
沈子梟隻淡淡掠他一眼,而後使了個手勢。
謝緒風將懷中卷宗丟在許懋濡腳下。
許懋濡還未撿起,便見一行“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
他眼眶中瞬間蒸凝起水霧來。
那是一種含恨而懊悔的自怨,如寒冬時黑夜的瓢潑大雨,潮濕而陰冷,什麼樣的火光都會被澆滅。
沒有希望了
沈子梟不知,許懋濡是在怨自己過早服罪,還是怨一開始自己這一念之差。
可是,都不重要。
這個人必死。
且不得好死。
食君天祿,受君顯位,卻未忠君之事,該殺。
然,辜負朝廷,尚且可留全屍。
辜負百姓,不行。
孟願帶人將他拖了下去。
路過正被綁在長凳上,不斷掙紮的蔡君充。
晁長盛的人去拿桑皮紙了,還未回來。
蔡君充早已聽到沈子梟對許懋濡說的話,不由叫罵起來,其言語,自然不堪入耳。
好在晁長盛手下很快便拿了桑皮紙來。
行刑的小卒揭起一張桑皮紙,蓋在了蔡君充的臉上,又在嘴裡含了一口燒刀子,往紙上一噴。
“噗”噀出一陣細霧。
桑皮紙受潮發軟,立即貼附在臉上。
“我恨你唔我恨你我恨”蔡君充最後還能發出的聲音,是這一道。
謝緒風看了沈子梟一眼。
隻見他麵容一片寧靜,眉眼間甚至淡淡漂浮幾縷少有的平和。
但謝緒風知道,蔡君充的話,他都聽到了。
沈子梟如常起了身,捋了捋衣袍,隻道“回行宮吧。”
平心靜氣的好似從未經曆腥風血雨。
他就是這樣。
既不同情,也不畏懼。
既不忽略,也不在意。
誰會恨一隻無關緊要的螻蟻呢。
弱者不會被恨,隻會被欺辱。
人們隻會恨那強壯的野獸。
然則都是野獸了,又何畏區區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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