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都沒說,很快轉過臉去,喊道“出發”
江柍下意識攥緊了手心,默念珍重。
浩浩蕩蕩地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踏上征程。
直到看不見沈子梟的身影了,江柍才收回目光。
餘光卻瞥見謝輕塵仍望著沈子梟離開的方向,久久不移。
直到崇徽帝說道輕塵,你陪朕來,好似你父親陪朕來一樣,朕心甚慰。”
她才收回目光,說道“臣妾才要謝陛下準許臣妾出宮。”
江柍這才知道,原來竟是崇徽帝主動讓謝輕塵作陪的。
既是想找到謝韞陪伴在側的感覺,何不找謝緒風
想到這,江柍才反應過來,謝緒風呢
怎麼沒見人影
將士們既已走遠,崇徽帝便與謝輕塵回宮了。
江柍則徑直趕往觀音山。
騫王妃昨日派人邀她去觀音寺為大晏和眾將士祈福來著。
路上她特意換了一身低調的湘色珍珠旋裙,摘了金燦燦的冠兒,換上更為樸素的白玉菡萏冠兒。
到了觀音山下,才發現那山腳停了許多輛雕花香車,隻道那王依蘭定然不止邀請她一人。
果不其然,等她下了馬車,一階一階爬到觀音廟裡去,方才知同來的還有恭王妃李嬙,擷華公主沈妙儀,以及許久未曾見過的晁將軍之女晁東湲。
“哎喲,太子妃娘娘您可算來了,我們都吃過兩壺茶了。”王依蘭率先迎上去,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扶著腰,想要給江柍行禮。
江柍上前扶住她“快免禮,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小心些。”
王依蘭出身琅琊王氏,世家大族的女兒,禮儀上最是規矩,仍舊斂衽行了一禮,笑道“不礙事的,太醫叮囑妾身多走動呢,今日這山都是我自己爬上來的。”
這台階也不算高,走路隻需一炷香的工夫便也到了,隻是王依蘭有孕在身,難免令人擔憂,江柍隻望向其他人,說道“眼看就要足月了,你們也不勸勸她。”
李嬙便吊起眉梢笑道“她這人看著老實,其實最為固執,哪裡是我們勸得起的。”
正說著,晁東湲上前來,向江柍彎膝行禮“臣女參見太子妃娘娘。”
她今日穿了一襲寶藍色裙裝,腰間束玉帶,外頭著短襖,簡單大方,英氣中透出爽利來。
江柍隻隨意掃了她一眼“不必多禮。”又道,“你們都上過香了沒有若是都上過了,那本宮便自己去了。”
“太子妃娘娘沒來,誰敢去呢”王依蘭抿
唇一笑,“咱們一同去吧。”
李嬙便道“我不信這些,今日前來隻為散心,你們去吧。”
“不用管她,她素來是個眼裡沒佛,心中無道的,隻信人定勝天,雖我行我素了些,卻也恣意無拘。”王依蘭笑道。
江柍對此倒是理解的,也笑“人人都拜佛,卻不知拜的是佛,還是自己的欲望,什麼都不信沒準兒反倒也是一種虔誠。”
李嬙聞言眼睫微顫。
江柍同她一笑,便轉身去了正殿。
大殿裡香火繚繞,梵音繞梁。
觀音是保平安的,可每個人所求的平安卻不相同。
江柍前來是求沈子梟平安歸來,想必沈妙儀和晁東湲所願亦是如此,而王依蘭,雖借為國祈福之名邀眾人同往,想必還是在為肚子裡的孩子祈願。
江柍雙手合十,無比虔誠。
待她再睜眼,隻見其他人都還雙目緊閉,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她不願打擾,乾脆悄然離去。
聽聞觀音寺後有一片芙蕖池,其池水引自小南山的溫泉水,故而荷蓮終年不敗。
江柍便往那處逛去。
剛拐過寺牆,忽見一大片芙蕖映入眼簾,其花不蔓不枝、香遠益清,聞之便令人心曠神怡。
以往哪裡能在二月份便賞到“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的勝景
什麼沈子梟,什麼巒骨,江柍瞬間便全都拋之腦後了。
她走近去賞景,比芙蕖更茂盛的是這密密匝匝的芰荷,其長勢好不喜人,足比江柍要高出一個頭來,擠挨在一處,連絲縫隙都沒有,好比一堵密不透風的高牆。
她往這邊疾走,謝緒風正小酌“素月分輝酒”往那邊緩行。
二人於轉角赫然撞到一起。
準確來說,是江柍猝不及防撲進了謝緒風懷中。
江柍一驚,慌張後仰,彆於衣襟的帕子掉了。
謝緒風待江柍後退幾步站好,才看清來人是她,原本沒被撞得撲通亂跳的心,後知後覺撲通起來,一如池中上下翻騰的錦鯉。
“原來是你,害我嚇了一跳。”
江柍一見是他反倒放下心來謝緒風最是豁然隨性,不會指摘她失禮冒失。
謝緒風的眼神卻落於石板路那方繡了菡萏的絲帕上。
他俯身拾起。
江柍伸手去拿“多謝國公爺。”
拽了一下,卻沒拽動。
江柍微愣,隻見謝緒風緊緊攥住她那帕子,卻不還給她。
她不知所以然,正拿不定主意。
他忽而問道“這次的帕子還燒不燒了”
江柍眸光一閃,想到馬球會那天她用手帕幫他拭簫之事,不由一笑“那都是我的事,你可管不著。”
謝緒風見她神色中已有促狹之意,仿佛那日篝火旁的姑娘又回來了,不由也笑“這方絲帕若能換成糧食,也夠軍中一個隊的人吃上三日了。”
聞言,江柍已知曉謝緒風之意。
她輕挑煙眉“你放心,我雖奢靡,卻並不浪費。”
說到此處,她停頓了一下,“倒是你,既能體察將士不易,又為何隨意便舍棄你那價值連城的杏花疏影”
謝緒風露出愧怍之色“那日過後我便想過,因愛簫跌泥便要丟棄,謝某是假高潔、真酸儒。”
他竟這般批判自己。
江柍先是微驚,而後便目露欣賞之態“大人當然不是。”
她莞爾一笑“大人是否還記得迎熹於除夕夜宴上如何評價你的簫聲我說,正因你的吹奏美中不足,才顯真摯生動。簫聲如人,若是完美無缺,倒成死板了。何況大人身居高位,受人景仰,卻能如此引咎責躬,這等氣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大人認為自己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我反倒覺得你之為人,岩岩若孤鬆之獨立也。”
她化用世說新語來稱讚他。
此時此景,翠蓋如棚,風荷輕舉,都在身旁輕輕晃動,攪亂了綠水的漣漪。
謝緒風內心深處也一圈一圈蕩起波瀾來。
最後他笑了,語氣裡卻帶有一絲不易捕捉的喟歎“能結實娘娘,是緒風之幸。”
江柍看著他。
心想這是怎樣一個人,目如遠星,漆黑一片中偏生透出光明。
她不願再同他糾結他那白玉一般的品行中微不足道的瑕疵,便岔開話題問道“對了,素聞國公爺有在世諸葛之稱,是不可多得的軍師,怎麼此次沒有隨殿下出征”
對於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他並未表現出意外,如常說“朝中亦不可無人。”
江柍點頭“哦那怎麼不在朝中忙活,反倒來此清閒之地”
“緒風不喜歡送行,且又知曉往後有的要忙,今日才趁閒時來散散心。”許是她的親切感染了她,又或是喝了酒的緣故,謝緒風比方才放鬆許多,像對待一個紅顏知己那般,笑道,“你不知道,我其實最是不務正業的,若非家父生前將國公府托付給我,我定是整日釣魚種花不理世事的”
“你們在乾什麼”
謝緒風話還沒說完,沈妙儀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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