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陽昇到底是將一切都告訴了秦鈺。
無生的天劫,樹妖的意外介入,山崖上的圍殺……
秦陽昇唯獨沒說的,是秦鈺作為遺世龍族的真身。
雖然那件事鬨得很大,雖然以秦鈺的聰明,他早晚能洞悉其中真相,但秦陽昇當下沒有親口道破他的身份,隻拿妖獸天劫含混道出真相。
在述說的過程中,秦陽昇屢屢停頓,觀察著秦鈺的反應。
隱瞞真相不是有意為之,更算得上是好意,但秦鈺的性格太過一板一眼。
一碼歸一碼分得太清,是非黑白的界限太過清晰的人,眼裡往往揉不得沙子。哪怕心知是好意,也未必會領情。
更何況,秦鈺本就在不明晰人之七情六欲的階段。
太過淡薄的情緒,使他大概不會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但卻絕對會在潛意識裡,因此次的隱瞞,而豎起心防。
這是動物求生本能中的警惕。
多疑,對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因應,是動物在危機四伏的自然界裡求生的重要本能。
而人往往試圖打破這種本能,去與不相識的人交心,從而建立合作之外的,更具人情味的關係。
朋友,知己,師徒,沒有血緣關係的手足……
這是人所定義的關係,為此劃定道德情義,投之於世間萬物的言行之上,是寄情於物,於景,是人所求的東西。
至於被投影這些情感的萬物,是否理解這些感情,它們大概有它們自己,不同於人的理解。
而秦陽昇現在,在試圖讓一個非人的幼崽,披上人皮,了解人的思維,建立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
隻是短短半個月的相處,這多少有些急功近利。
秦陽昇不無擔心。
可秦鈺麵上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隻是平淡地聽他道出真相,如同聽一個不屬於他的故事,跟以往聽其他故事沒什麼不一樣。
等到秦陽昇說完,秦鈺才開口,“師尊說我是妖獸化人,可並不說我本體是什麼,是當真不知道,還是……不願說?”
在初醒時,秦陽昇麵對秦鈺的提問時默認的不知,在此刻作為論證,成了詰問之語,叫秦陽昇微微皺了眉。
“我……”
秦陽昇開了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最後轉開眼,避開了同秦鈺的對視,“有時,事事清醒,不如偶爾糊塗。”
“所以,師尊是不願說了。”
秦鈺揭破了秦陽昇的心思,垂下眼瞼,收起了望著秦陽昇的目光,微微垂首,“徒兒並非詰問怪罪師尊,師尊不必為此憂慮。師尊不說,定然有您的考慮。至於您所說的偶爾糊塗,徒兒會仔細揣摩的。”
他像個好學的學生,恭敬而有禮地為這番談話做了結語,又回到了先前待秦陽昇尊崇而慎重的板正。
比起鋒芒畢露,說話不留餘地的模樣,小心斟酌詞句的秦鈺,無疑更符合人世所說的圓滑溫潤。
秦陽昇動了嘴,有心說什麼,卻又最終隻是擰眉抿了嘴,大抵是不信秦鈺所說的不在意的。
可秦鈺麵色無波,確實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連在他識海之中,能一定程度上共享他情緒的黎安,也摸不清他此刻是什麼心情。
識海無波,卻反叫人生出莫名悲愐。
秦鈺在知曉自己不能引氣入體,是因為受了重傷,肉體需要大量靈氣自愈,導致進入體內的靈氣都被肉體吸收,而沒有多餘的靈氣可以用於修煉後,疑問得到了解答,就不再多留。
“徒兒還有修行課業未完成,便不再繼續叨擾師尊。”
秦鈺說著告辭的話,本分得毫不逾矩,“師尊之後若有吩咐,傳音徒兒即可。徒兒先退下了。”
換個不熟悉的人來看,大概會驚訝於小小孩童的謹禮周全。
並不能說很熟悉秦鈺的秦陽昇卻是滿目憂愁,有意挽留解釋,卻是幾番啟唇,又止住不言。
黎安看著都急。
他不了解現在的秦鈺在想什麼,但到底跟後來的秦鈺相處了千百年。
看上去沒什麼變化,淡漠得好似沒有情緒的人,最是會鑽牛角尖,將自己困於狹隘思慮之間而不吭聲的。
某種程度上說,秦鈺跟秦陽昇不愧是師徒,嘴上都是縫了針的,多說一句都要命一樣。
不同的是,秦鈺是悶聲不語,單純不想費口舌,覺得多說無益,而悶在心裡獨自胡思亂想。
而秦陽昇明顯是心中顧慮頗多,本人似乎在講故事、講道理之外,是個嘴笨不太會說的,從之前被大長老詰問對弟子太不上心,有心辯解卻不成上,就可見一斑。
此刻,就更彆指望他能說出什麼安慰人的話來。
隻是在院中私有的練武場角落多出來的聚靈陣,透露秦陽昇言說不出的在意。
回憶過往種種,黎安算是多少知道,秦鈺隻做不說的毛病,是出自何處了。
至於自己同樣的毛病……
黎安覺得師徒這個東西,傳承的可能不隻是功法。
秦陽昇所在的小院兒本就靈氣充沛,有了聚靈陣後,秦鈺不用再費力攀爬院兒後的一劍峰,也能吸收到大量的靈氣用於修複肉體,乃至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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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秦陽昇還是常去一劍峰,在傍晚晚課結束,與秦陽昇交流過課上所學後,常常會爬上一劍峰,盤坐在僅有方寸的峰頂,望著遠處雲海,默不作聲地待上半個時辰。
一開始,黎安並不明白,吝惜時間,恨不能將每一刻鐘都用於修行,以趕上同期弟子修行進度的秦鈺,為何要浪費這半個時辰的時間,在一劍峰峰頂枯坐。
位於秦鈺識海的黎安能很清楚地知道,他並沒有在這半個時辰裡吸收一劍峰的靈氣,修行也好,修補肉身也好,都沒有。
這在之前不曾有過,是在跟秦陽昇談過,練武場上多了聚靈陣後,秦鈺才漸漸養成的習慣。
黎安哪兒也去不了,也就隻能陪秦鈺在峰頂坐著,聽風吹樹梢山石,看雲卷雲舒、落日西沉。
漸漸的,竟也習慣了這樣的枯燥的日子,並從中獲得了寧靜之感。
秦鈺什麼都沒說,可黎安卻大概明白了,他這每日半個時辰的枯坐是為了什麼。
一劍峰遠離喧囂,除了過耳風聲,再無其他。
練武場偶爾還會有灑掃的外門弟子路過,輕微的腳步、呼吸,或百米之外,遠離小院兒的地方,竊竊的低語,總歸是擾人心緒,哪怕他們說的事,與自己並沒有什麼關係。
可秦鈺在剛來時聽了太多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