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雨!
四年零五個月前,初秋。
楓城的秋天短暫,中秋過後空氣裡才沁出些微涼意。
適合遊樂的天氣下起了雨,室外活動難以進行,位於城市邊緣的豪華彆墅區便成了上層人士社交聚會的優選場所。
正值周六,某幢三層帶泳池的現代化彆墅被包下,舉辦一場以慈善拍賣為名目的大型聚會。
主辦者是楓城鄰市一家知名上市公司的老板,最近將生意拓展到楓城,正與本地幾家龍頭企業談合作,因此眾人心知肚明,這次聚會拍賣是幌子,真正目的是促成合作,搞好關係。
到底混在一個圈層,人家初來乍到,麵子總要給幾分。於是下午五點剛過,來客便絡繹不絕,一把把傘在燈火通明的豪宅前撐開,隔開雨絲風片,送貴賓們前往聲色犬馬的名利場。
雨是在傍晚六點左右變大的。
下車的時候,時濛被撲麵而來的風和吹進眼中的雨水弄得裹足不前,又被同樣坐在後座的時思卉推搡著催促,司機還沒繞過來撐傘,他就一腳踩進了混沌的天地中。
進到室內,頭頂和肩上幾乎濕透,時濛隨手拍了拍,便仰起脖子在人群中掃視搜尋,寄希望於在門口就找到那個人。
這場聚會是時懷亦叫他一起來的,說要介紹幾位時家世交的叔叔伯伯給他認識。時濛對此本無興趣,聽說與他同輩的年輕人多半也會參加,他斟酌之下才決定前來。
可惜這個點到場的來賓太多,因著下雨都擠在門廊處整理行裝,時濛沒見到那個人,倒是碰到乘坐前麵一輛車的時懷亦和李碧菡。
時沐去世不過兩月,在時懷亦百般勸說下才肯走出家門的李碧菡今日身著一襲素色長裙,黑發盤起,麵上薄施粉黛,身上未曾佩戴任何搶眼飾品。
這些日子她瘦得厲害,細看眼圈還泛著紅,想來昨晚又沒能好眠。時濛隻看了她一眼,便匆忙移開目光,低頭看地麵。
時懷亦走到他跟前“小濛啊,先和你媽媽進去,我這裡碰到個老朋友,要單獨同他去隔壁敘敘舊。”
聽到“媽媽”兩個字,時濛的心臟先是一縮,然後頗為緊張地悄悄抬眼看向李碧菡,好在她神思恍惚,正麵向窗外看雨,並沒有聽進時懷亦的話。
“找個人少的地方坐下,帶你媽媽吃點東西。”時懷亦不太放心似的繼續交代,“彆讓她生氣。”
時濛應下了。
可是他的存在隻會讓李碧菡心不平氣不順,剛上前一步,李碧菡便皺眉退開,轉而牽住從洗手間回來的時思卉的手,看都沒看時濛一眼,就扭身進入聚會場地。
想著時思卉定也會照顧好她,時濛便沒跟上,在門廊外站了幾分鐘,確定她們已經進到裡麵,才選了個相反的方向,從另一扇門進入會場。
幼年的經曆讓時濛學會了看人臉色,因此他不會湊上去討人嫌。
雖然他覺得李碧菡並沒有討厭他的必要,他對自己在時家的地位有自知之明,且並不打算爭奪家產,但是雪姐說的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畢竟李碧菡最心愛的兒子死了,自己這個與她無親無故的反而活得好好的,看見他一次,李碧菡就難過一次,哪怕他什麼都沒做,存在即是原罪。
想到雪姐,時濛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待著,摸出新買的手機,給她打電話。
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江雪的聲音慵懶,像剛睡醒“到地方了?”
“嗯。”時濛看著眼前往來的賓客,“好多人。”
“你得學著適應,以後姐把你捧紅了,多的是這種場合。”
時濛沒回這句,轉而問“你怎麼樣了,還難受嗎?”
“喲。”江雪哈欠打到一半笑了起來,“我們濛濛知道關心人了。”
電話裡傳來腳步聲和杯碗碰撞聲,江雪起來喝了口水,口齒清楚了些“沒事,彆瞎擔心,不就是個男人嘛,下一個更乖。”
時濛不太相信。
前兩天江雪剛和她的未婚夫解除婚約,對方在與她有婚約的幾年從一名不文的窮小子一躍成為當地有名的青年科學家兼創業者,雖然其中不乏他自己的努力,但他年紀輕輕就爬到這個位置,占了江家多少好處,眾人都心知肚明。
那男人剛提出解除婚約的時候,江雪很是失魂落魄,有天喝得酩酊大醉坐在路邊哭,時濛趕到的時候正在下雨,她臉上淚水和雨水都和在一起。
思及當時的狀況,時濛心有餘悸“我早點離席去找你。”
“找我乾什麼?我一個人挺好的。”江雪道,“你難得出趟門,好好玩吧,不是說那個姓傅的也會去嗎?”
經提醒,時濛的目光又開始在人群中梭巡“嗯,他應該會來。”
“嘖,有了男人忘了姐。”江雪調侃道,“你不是說挺難見到他的嗎,不如趁這次來個酒後亂性,當著一堆人的麵高調公開關係,他就跑不掉了。”
時濛聽完愣了半晌“這樣可以嗎?”
江雪在電話裡笑得花枝亂顫“哎喲我的祖宗,開玩笑你也信?”
觥籌交錯的場合,待得越久時濛越是不舒服。
大約七年前,他曾在學校舉辦的一次冬令營中被同行的學生排擠,整隊回營的時候沒人通知,以至於他在山裡迷了路,雖然最後幸得那個人相救,但也就此落下了畏懼密集人群的毛病。
聚會主辦者請了樂隊,舒緩的弦樂是唯一能使人放鬆的存在,時濛儘量屏蔽嘈雜的笑鬨聲,專注聆聽背後節奏規律的音樂。
忽地一聲悶響炸開在耳邊,時濛扭頭自身後的窗戶望出去,秋雷乍起,黑沉沉的天像被捅了個窟窿,雨大有瓢潑之勢,在玻璃窗上敲出驚心動魄的聲音。
室內像個巨大的溫房,笑語晏晏的人們全然沒受影響。時濛看見時懷亦在上前敬酒的許多人中周旋,李碧菡在一旁勉強笑著陪他應酬,陣陣轟隆灌入耳道,時濛隻覺得喘不過氣,想趕緊離開這裡。
他走出場地中心,踏上木質樓梯來到二樓。
穿過幽暗回廊時,在拐角撞上時思卉,她行色匆匆,看清來人的麵孔邊舒氣邊拍胸口“嚇死我了,你跑這兒來乾什麼?”
時濛隻是來圖個清靜,撞到人也嚇得不輕,後退半步訥訥道“下麵吵,我……”
時思卉像是著急去乾什麼,無暇聽他說話,打斷了問“你看到傅家少爺了嗎?”
時濛一愣,抬頭看她。
“就是傅宣燎,跟時沐玩得很好,以前經常來我們家的。”時思卉當他不記得,補充幾句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