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雨!
彆人學畫要麼是自己喜歡,要麼是被家長逼的,傅宣燎不一樣,他學畫是為了偷懶。
三中的畫室位於綜合樓二樓,不高不低的位置,遲到早退都很方便。高二上學期傅宣燎報了名,從此擠在一群藝考生當中,過起了下午隻上兩節課的愉快校園生活。
可惜他想蒙混過關,畫室的老師卻不答應。
該老師姓孫名雁風,除了帶藝考生,還兼初中部的美術老師。當年就是他在一堂美術課上發現了傅宣燎的繪畫天賦,力邀他來畫室學習。
被傅宣燎拒絕了。
彼時十四歲的傅宣燎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書包單肩背,臂彎裡夾了隻籃球,理由很充分“要打球,沒空。”說著伸長脖子往樓下張望,“老師你讓讓,我得先去把球場占了。”
後來回想此事,傅宣燎隻覺得這姓孫的記仇得很,上回那個叫張昊的同學也是課上道一半偷摸從後門溜走,動靜那麼大姓孫的都裝沒看見,憑什麼輪到他就被當場抓包,還拎到門外罰站?
不過既然都被罰了,不摸魚更對不起自己。傅宣燎找了個背陰處,先掏出手機給高樂成發了條消息說今天不去了,然後把手機調成靜音揣回口袋,放鬆身體,靠著牆壁打起了瞌睡。
不知過了多久,傅宣燎被時沐叫醒。
“在這兒也能睡著?”時沐顯得很驚訝,“你的畫呢?”
傅宣燎指指地上的書包。
時沐“嘁”了一聲“還說來陪我學畫呢,我看你就是想逃課。”
被道中真實想法,傅宣燎沒什麼不好意思,伸著懶腰問“畫完了?”
“嗯。”說到這個,時沐忽然有些低落,“我們走吧。”
拎起書包掛在肩上,邊走邊往畫室裡看一眼,見裡側後排的位置被幾名學生圍住,都在欣賞畫板上的作品,討論火爆激烈。
傅宣燎記得那邊是誰的位置,對時沐道“你弟弟還沒走,我們等等他。”
時沐不願意等,語氣還很衝“你想等他就自己等,我先走了。”
言罷大步往樓梯口走去。
以為課堂上出了什麼事讓時沐不高興,傅宣燎隻好追上去,跟他一道前行。
“怎麼了?”傅宣燎問,“誰又惹你生氣了?”
時沐聽不慣那個“又”字“沒,我心情好得很。”
傅宣燎哪能聽不出他的反話“整個畫室孫老師最喜歡的就是你,有比賽也先給你名額,大家羨慕你還來不及。”
“那他們為什麼不來看我的畫?”時沐憤憤道,“一幫有眼無珠的家夥。”
這話傅宣燎沒法接,在繪畫這方麵,他連半吊子都算不上。
他隻知道時沐爭強好勝慣了,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之前還跳了一級念高一,雖然其中不乏時家打點關係、推波助瀾的功勞。
作為朋友,傅宣燎覺得自己更該說實話“你弟弟確實畫的不錯,他尤其擅長畫風景……”
傅宣燎的意思是術業有專攻,在不擅長的領域落人下風很正常,平常心對待即可,沒想時沐更沒好氣“彆一口一個‘你弟弟’的,他又不是我媽生的,才不是我弟弟。”
說到這事,便得牽扯到時家另一樁廣為人知的醜聞。
與旁人看待此事的角度不同,傅宣燎覺得要怪也隻能怪被他喚做伯父的時懷亦私生活不檢點,跟下一代壓根沒關係。然而到底是彆人家的事,他不方便插嘴,況且時沐現在在氣頭上,未必能聽進去大道理。
傅宣燎隻好聳聳肩“那就不是你弟弟好了,反正你倆同一天出生,差不離。”
時家和傅家有些交情,傅宣燎出生早些,比時沐大兩歲,比時家大小姐時思卉大半年,十歲之前三個小孩總是玩在一起,因此傅宣燎常往時家跑,把這裡當做第二個家。
今天時懷亦不在家,時沐的母親李碧菡身體不適,聽說傅宣燎來了隻出來打了個招呼,讓他隨便坐隨便玩,便回到房間休息去了。
時沐心情欠佳,到家就鑽進臥室反鎖了門,誰敲也不讓進。
畫室下課早,傅宣燎在外麵餐桌上寫了會兒作業,又開始打瞌睡。
橫豎閒著,時家的保姆方姨給切了甜點,傅宣燎捧著盤子來到電視機前,隨便挑了張碟塞進藍光播放機,退回沙發坐下觀看。
是一部90年代初的香港電影,黑幫賭王古惑仔大集合,打打殺殺吵吵鬨鬨的,純看個情懷。
中途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以為時思卉回來了,傅宣燎便沒搭理。直到聽見方姨喚“二少爺”,他才扭過頭去。
原來回來的是時濛,搬了張凳子坐在距傅宣燎身後不到兩米的地方,也在看電影。
令傅宣燎感到驚訝的是,從聽見門響到現在過去足足半小時,時濛一點聲也沒出,連搬凳子的動靜也沒叫人聽見。
“二少爺回來了。”一直待在廚房的方姨顯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餓嗎,要不要來份水果?”
時濛搖搖頭“不餓。”
方姨指沙發“怎麼不去那邊坐?”
傅宣燎也拍拍身旁的位置“一起看啊。”
聞言時濛抬頭看他一眼,又低頭不知想了些什麼,好半天才拎起放在地上的書包站起來,慢騰騰走到沙發旁。
不過並沒有選擇傅宣燎身旁的位置,而是坐到了沙發的最邊緣,兩人反而離得更遠。
看了一會兒,傅宣燎把甜點盤遞過去“吃點?”
他隻是隨便客氣一下,心想總不能自己一個勁兒吃。
原以為時濛要麼乾脆拿了,要麼跟剛才一樣果斷地說不餓,沒想這小孩猶豫半天,快把盤子裡的小蛋糕盯開花了,才遲鈍地伸手,把蛋糕拿了起來。
還對傅宣燎說“謝謝”,蚊子哼似的小聲。
傅宣燎啼笑皆非“這是你家的東西,跟我說什麼謝謝?”
時濛愣了一下,而後默認般地耷拉眼皮,默認似的。
音箱發出的動靜蓋過人聲,傅宣燎好像聽到他“嗯”了一聲,又好像沒有。
時濛吃東西的時候很安靜,也很小口,腮幫子慢吞吞地鼓動。餘光掃過幾眼,讓傅宣燎莫名想到一種齧齒目動物。
抽了張紙巾遞過去,時濛受驚般地抖了一下,抬頭的時候滿眼茫然。
傅宣燎又忍不住想笑,並推翻了剛才的比喻,覺得他更像一種慣於棲息在陰暗無人的角落的蘑菇科植物。
生怕他再說謝謝,傅宣燎搶先問道“好看嗎?”
問的是電影,時濛卻盯著他看了半天,眼睛都沒眨一下。
然後點頭,鄭重地回答“好看。”
其實要論長相,真正好看的是時濛。
晚上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傅宣燎看看李碧菡,又看時濛,越發覺得這兩人長得像,尤其眼睛都是微微上挑偏豔麗的形狀,不說話的時候透著股清冷,要不是知道時沐才是李碧菡親生的,任誰第一眼都該覺得他倆才是母子。
然而相近的容貌並無法改變李碧菡對待時濛的態度。自七年前時濛來到這個家,她對待繼子便不冷不熱,外人所能見到的時沐有的東西時濛都有,至於外人見不到的,強求不來,也沒人插得上嘴。
比方說此刻,李碧菡吩咐方姨將湯鍋放在時沐跟前,鍋蓋掀開香味還沒飄遠,她就拿了精致小碗率先盛上頭份鮮香,放到時沐麵前,笑容慈愛地讓他多吃點。
作為時沐的朋友兼家中的客人,傅宣燎自是受到了禮待,下一碗就是盛給他的。
“今天你時伯父不在家,餐桌上不必這麼拘謹。”李碧菡道,“畫室裡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不妨講來聽聽。”
時沐幸災樂禍地把傅宣燎逃課未遂被罰站的糗事講了,傅宣燎自己不當回事,倒是李碧菡勸他將心思多放到學習上“你父母對你期許甚高,彆叫他們失望。”
傅宣燎點頭應下,心說家庭和睦才是第一生產力,就我爹媽的恩愛勁兒,恐怕百年內都輪不到我挑大梁。
被問到今天在課上畫了什麼,時沐悶悶不樂地收了聲,放下筷子,飯也不吃了。
李碧菡忙讓方姨把水果端上來,裡麵裝滿切開的紅心火龍果,時沐這才露了笑容。
傅宣燎雖嗜甜,但不太喜歡這種實際糖分很高口感卻不怎麼甜的水果,隻對盤子邊上鑲著的幾顆草莓感興趣。
最後一顆,傅宣燎伸手去叉時,正巧碰上從另一邊來的另一根叉子。
抬頭見是時濛,傅宣燎立刻收手,衝他笑笑,意思是“你吃吧”。
時濛卻不好意思了,叉子收也不是,留也不是,糾結片刻叉起最後一顆草莓,胳膊一拐彎,丟進傅宣燎麵前的盤子裡。
這天晚上下起了雨,傅宣燎乾脆留宿在時家。
時沐的房間是個套房,帶有一個小客廳,方姨拿出鋪蓋和被褥在沙發上鋪好,便成了簡單的客房。
年輕人精力旺盛,傅宣燎今天沒打成球,不到淩晨怕是都睡不著。時沐悶在房間裡畫畫,不便打擾,傅宣燎隻好自己找樂子,去廚房溜達一圈,從冰箱裡摸了罐啤酒,拎著悠哉悠哉地往閣樓上去。
另一隻手握著手機,高樂成在跟他聊微信,說今天你沒來場邊圍觀的女生都少了,傅宣燎回複說那我明天也不去,高樂成了然,說我就知道你喜歡時家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