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相思舊!
大殿。
夜涼如水,燈火滿堂。
她穿著嫁他時的大紅禮服,點了紅唇,染了胭脂,
眉心如同當年一般,畫了一枚他中意的雪花圖案。
但她卻未挽起長發,甚至未做任何裝飾,隻是散著。她的頭發比一般人要濃密得多,像披風一般裹住她;明明這樣會顯得人嬌小柔弱,可在她身上,卻莫名襯出了一股倔強。
她瘦了好多,顴骨都比以往高了一些,雙眼定定地望著他,那眼神讓他覺得不安,太過平靜。
這一切都太不符規製,他本該阻止她這樣走上大殿,卻怎麼也開不了口,隻是握住酒杯的手緊了緊,看著她抬著驕傲的下巴一步一步走向他,一直到,他看清她光著雙腳。
皺起眉,堂堂六宮之主不該如此不知禮數,她從未這般失儀啊,何況,冬日夜晚這般涼,他記得她才大病初愈。
他聽到了下首另幾個女子的笑聲,用袖子掩著嘴,很輕卻又很不屑的輕笑。
他該生氣的,他不該縱容彆人用這樣的態度嘲弄她,她一定也聽見了,隻是置若罔聞。
終於,穿過階梯,她走到了他身邊。
彎起紅唇,她在笑,隻是笑意不達眉眼,他不喜歡看她如此冷清的雙眼,微微點頭,避過。
她不在意,屈膝行禮,他一恍神,仿佛初見她時,那個才八歲的小姑娘也是這樣向他行禮的,心頭軟了下來,正要伸手扶她,卻被她側身讓過。
雙手尷尬地握了握拳,他不悅地抿著嘴,看她喚來侍女,端來了一壺酒,那是他交代她的。
她微退開一步,在他身旁坐下,倒上一杯酒,言笑晏晏地舉杯。
他聽見她向下首的幾位女子敬酒,仿佛真心要慶祝一番,未等她們回應,她便一飲而儘。
等等,他覺得不對了,那個酒壺不對,噢,一定是他錯了,那該是障眼法,她一向聰慧。
按下心底那股猜疑,他看著她一杯又一杯,輪番敬完下首那幾個女子。算著時辰,他瞥了眼心腹內侍,是時候結束宴會了。可那內侍才開了個口,卻被她的聲音蓋過去。
很平常卻又很突兀的一聲“君上”,他知道自己得到這個位置很不容易,每次聽彆人這麼稱呼他,都能略略滿足他的驕傲,唯有她嘴裡若這麼喚著,隻讓他心慌。
她跪坐起身,朝他舉杯。
他不喜歡她此刻臉上的笑容,紅唇在笑,雙眼雖不再像剛才那樣平靜得可怕,卻不知為何多了幾分告彆的意味。
他心裡緊了緊,驚慌忽然就充斥全身,猛地起身想要伸手打掉她手中的杯盞,卻來不及,隻能看她飲下,酒杯落地,一滴不剩。
計劃中,此刻下首那幾位女子,該是出現應有的症狀,可整個大殿卻依然一片樂聲祥和,唯有她,依舊笑著,依舊定定地看著他,這笑,終是染上了眼,他來不及分辨那其中的神色,便看到她嘴角滑下一行血。
他瞪大了雙眼,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無法動彈。她卻還在笑,忽的整個人往前一震,吐出的血染在她的一身紅衣上。
四周響起成片的尖叫聲,混雜著鐵騎的腳步聲和拔刀聲,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她身邊,這才發現她像是剛從冰窟裡走出來似的,他把她抱入懷中,覺得她渾身的血液都在流逝,染上了他的手,染上了他的腿,染上了他的眼和心。
她卻還在笑,一整晚到此刻才真正彎起了眉眼。
他覺得無法呼吸,隻能看著她吃力的揪住他的衣襟。
“子齊…願…你我…永生永世…不再相逢…”
………
鬨鐘響了。
嚴磊幾乎是掙紮地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渾身僵直躺在床上,身體本能地大口呼吸,額頭上的汗濡濕了頭發,意識逐漸恢複,全身的肌肉卻酸疼得過分。
慢慢調整呼吸,掀開被子,起身去洗臉,他瞪著鏡子裡的自己,滿眼的紅血絲,嘴唇因為長時間喘氣而缺水發皺,被汗濕的頭發像一團雜草,雙手有一種握拳太久而導致的麻痹感,他覺得自己活像是剛跟人狠狠打了一架。
忍不住罵了句臟話,不過隻是個夢而已。
快速衝了個晨澡,他轉身下樓給自己準備簡單的早餐,一個煎蛋,兩塊吐司,加上冰箱裡的蔬菜,泡了杯紅茶,他坐下,大口吃起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夢到那個姑娘了。
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在自己的夢裡開口說話,也是第一次這麼多連貫而清晰的畫麵。
以往,她在自己的夢裡也都是笑著,那些夢大部分因為她的笑容而顯得溫暖明快,雖然一小部分是不愉快的,但也不像這次。
搞什麼,他覺得今天的三明治超級難吃,不耐地丟下,一口氣喝完了紅茶,重重的放下杯子,呼了口氣。
隻是個夢而已,他再一次告誡自己。
手機的記事錄響起提醒,他才記起來今天還有正事要辦。
嗯,大概是最近破事太多,他太累了,這個夢才會這麼可怕。
一定是這樣。
她真的不喜歡早起。
趕在八點前三分鐘,藍幸終於一腳踩進了會議室,她知道這位大畫家很難搞,出了名的守時以及厭惡遲到,果然,才七點五十七嘛,他就已經坐在會議室裡氣定神閒的喝茶了,她的助理小果在一邊尷尬的沒話找話說,看到她的那一刻,簡直比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包裹還要欣喜若狂。
默默在心裡翻個白眼,她向財神爺保證,她已經提早一個小時起床了,自己的上班時間是九點好不好…
“嚴先生早安,我是篤畫廊的市場總監,藍幸。”在臉上扯出一個標準的職業化微笑,藍幸朝他伸出一隻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之前隻有電話和郵件而已。
嚴磊沒有表情的點點頭,抬手回握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