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相思舊!
藍幸跟著嚴磊上了二樓。
那是一間專門放置半成品的小工作間,裡頭隻有一個畫架,一張椅子,一個放材料的小台子,一張放水杯的小茶幾。
藍幸一點也不驚訝,二樓簡直是一樓風格的進階版,整個房間,除了畫布上的顏色,滿眼的白。
忍住吐槽的心思,她把目光轉到畫作上。
這和他以往的畫風不同,女童的形象清晰整齊,簡直稱得上是工筆畫。大概□□歲的年紀,卻已經出落的眉眼精致,頭上總著兩個發髻,每個發髻繞了一條紅色絲帶,跟她粉撲撲的臉蛋相得益彰,風吹起鬢發,她也沒抬手拂開,坐在台前專心地握筆習字。
整幅畫,除了女童,其他都是虛影,包括身邊的丫鬟婆子、窗外院落的花草,以及院落裡舞劍的少年。
鼻腔裡明明都是顏料的氣味,可她卻聞到了女兒家閨房裡的清香。
心,忽然就安定下來。
目光沒有離開畫布,藍幸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院裡的少年也是虛影啊…”
嚴磊深深的看了看她,很想問為什麼她知道那是個少年,卻把話咽了下去,試探地反問道“你希望他具象一點?”
藍幸動也不動,呢喃道“舞劍嘛,隻是虛影的話,看不清楚多可惜…”
窗台忽然傳來一聲貓叫,一隻路過的花斑野貓。
那聲音引得藍幸回頭,看到了嚴磊複雜的眼神,她在心裡小小哀嚎一聲,她怎麼老是在他麵前靈魂出竅?
咳,藍幸換了換表情問“我…隨便說說的…我們畫廊是非常尊重藝術家作品的,你放心。”
她又換上那種職業化的笑臉了,他莫名覺得失落,轉開眼,聽她接著問“這個是終稿嗎?”
“嗯?”嚴磊沒明白。
“院子門口,是不是,還有位少年?”
畫布裡的院子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小抹陰影,他第一反應是回想自己什麼時候弄臟了畫布,第二反應卻是那裡本該還有一位少年,一位滿心好奇又羨慕的少年。
他糊塗了,心裡一陣冷一陣熱的情緒交替,用力握了握拳想要鎮定,然而沒有任何作用。
沒等到他回答,藍幸以為他不喜歡她的意見,也對,她自嘲,門外漢沒事瞎提什麼意見,要知道大部分藝術家骨子裡都是自負的。
隻能擺出一副完全忘記自己剛才問了什麼的模樣,繼續問道“這幅作品的名稱定了嗎?”
“《岫》,”嚴磊幾乎是脫口而出,天曉得,他自己也是這一秒腦袋裡浮現出了這個字。
“清秀的秀?”藍幸疑問地看著他。
“輕雲出岫的岫。”他就那麼定定的回望她,不打算解釋這個字怎麼寫。
說完,嚴磊覺得自己的心穩穩當當地落到了安全範圍,這個字仿佛有魔力,安撫了他亂七八糟的思緒,感覺像是一雙芊芊玉手替他揉開了緊蹙的眉心,層層安心疊加在一起,最後他隻看到這個字,落在了藍幸的眉眼間,像回歸到主人身上一般融和。
不知所起的情緒在兩個人之間的眼神中交彙,藍幸不記得自己曾這樣被一個男人凝望過,可她無法否定這種眼神帶給她的熟悉感,有一瞬間,她敢肯定,他想吻她,糟糕的是,她懷疑自己不會拒絕。
沒有理由,她的第六感,已經把嚴磊是麥卷ex的這個可能性,徹底否定了。
剛才路過的野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跳上了窗台。
嚴磊回頭嗬斥了一聲“小花,彆鬨。”
貓咪像是有點委屈的喵嗚了幾聲,還帶著撒潑的意味,轉身就又跳走了。
“你養的貓?”
“不是,它是鄰居。”
這說法逗樂了藍幸,她笑起來,這男人大概不知道自己有點臉紅了吧,還狀似不經意地補充“它隻是偶爾來借點食物。”
她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不忍心看他的臉繼續紅下去,她想自己該趕緊找個彆的話題。
“對了,夏苒小姐,你認識吧?”
蒼天啊大地啊,她為什麼要說這個?
嚴磊沒注意藍幸眼底的那點心虛,他自然記得夏苒。
學生時代,多少人的夢中情人,他曾自嘲不知道夏苒看上了他哪裡,彆人眼裡求都求不來的女朋友,他卻始終無法把她放到另一半的位置裡,隻是淡淡的。一開始,夏苒還以為他個性使然,後來大概也覺出來哪裡不對,又碰上畢業季,兩個人,平平淡淡地就分開了。
說起來,是他對不起她,明明當時她擁有女朋友的身份,卻享受不到女朋友應得的愛情。
既然開口問了就問清楚吧!藍總監破罐破摔了。
“夏小姐是我們畫廊行政主管的候選,嗯,也是目前為止最合適的候選,如果確認的話…以後她的工作,或多或少會和你有接觸,鑒於你們之前的關係…我需要確認下你的意見…”
見鬼了,她為什麼特彆希望他有意見?
行政主管?那問題應該不大,反正隻要是藍幸負責和他對接,他就沒意見。
就在剛剛,他像開竅一樣,明白了當年他和夏苒到底哪裡不對勁。
換了任何一個人,隻要不是麵前這個小女人,於他而言,就都不對。
聽到他說無所謂,藍幸心裡噌的一股火就冒出來。無所謂?就是隨便有女人追著他跑都可以咯!就是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咯!好極了,她還嫌自己工作量太大呢,以後這男人的事就都丟給夏苒好了啊,反正她也是衝著他來的!
壓住心裡那股無名火,她沒時間想自己到底在氣憤什麼,委屈什麼,又換上職業微笑,“明白了,謝謝嚴先生的配合。”
轉身,氣勢洶洶,瀟灑走人。
不是白癡,嚴磊對藍幸的氣憤,表示一頭霧水。
但又覺得這是好事,至少,她對他不再隻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而且,他至少弄清楚了一件事,這讓他一顆心都亮起來。
心情大好地裝了一碗貓糧,放到窗邊,躲在角落的小花還瞪了瞪他,像是抱怨他見色忘貓。
失笑,走回畫布前,拿起筆,簽上題目。
《岫》。
樓下。
方墨本來隻是奉命來抓嚴磊回家吃飯的。
電話對嚴磊是沒有用的,隻要對著畫布,他聽不見手機鈴聲,也聽不見門鈴聲,所以方墨才有彆墅的備用鑰匙。
一進門卻看到麥卷做在沙發上,沒有表情,沒有動作,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麵前的牛奶和蛋糕出神。
他認得那蛋糕,方媽媽的手藝,他記得這女人對美食的熱情,可是牛奶明顯已經涼了。
他走過去,在她身邊緩緩坐下,等著。
然後,他發現她眼裡可疑的水光,她隱忍著,沒讓它們跑出眼眶。
“嗨,”他凝望著她,很小心地出聲。
慢慢的,她深吸了口氣,僵硬地扭過頭,像是忽然認出方墨,動了動因為緊握而發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隔著襯衫,方墨能感覺到那隻手很涼,而且,還在微微發抖。
幾乎是出於本能,他小心地握了握那隻手,攏在手裡。
麥卷垂下眼,挪了挪視線,咽了咽喉間難以名狀的苦。
方墨稍稍收緊了手,他還能摸到她手上因為常年練拳而產生的繭子,這女人應該是生氣勃勃的,她這一臉一碰就碎的表情,他一點也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