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果然話鋒一轉,題本中寫道:“然此前因張文明遇刺一案,錦衣衛濫行大獄,逮問者萬計,而陰謀附逆者果如數者焉有是理,此不言自明也。”先點出這張文明遇刺一案肯定沒那麼多的凶手,錦衣衛的錯誤不用證明,事兒不應該像現在這麼辦。
隨後,題本展開論述錦衣衛濫行大獄的原因及後果,並仍為皇帝留下台階:“謀刺者固當不赦之罪,亦或有矯枉過正之論也。”
“然錦衣衛摧抑之,困辱之,或重坐以破其家。明知含冤,必以傾其產,意在平反者。”點出錦衣衛借著大案摧折富戶鄉紳,借機斂財是主要原因——這不是主要原因,王錫爵還是給皇帝台階下。
“矯枉之吏,得借口肆毒。受富者田主之賄又不能全之,使同歸於貧也。閭閻愈空,國將何賴?”這句話厲害了,王錫爵敏銳的指出,皇帝是地主階級的總代表,你把同階級的都整死了,您還能依靠誰呢?
隨後王錫爵在奏本中還苦口婆心的從張居正的角度來勸諫皇帝:“皇上恩遇總理大臣,披以腹心,隆以體貌,凡國家大政悉以谘之,殊榮異數疊至。而該大臣朝夕省循,惕勵謹誠,國家局麵,乃君臣相得共致之。”
“而此際因總理大臣之父遇刺,天下騷然而人人自危。該大臣能得自寧乎?”錦衣衛這樣搞,張居正也坐不住啊。他還想不想繼續混了?
從幾個角度勸諫皇帝後,題本中寫了一句變法道:“皇上展布大計,聖政維新,凡百弊端,悉皆厘革。而新政未起,先行大獄,此非為政衝和之道也。”皇上,就是為了變法,您也不能把國家基礎往死裡整啊。
奏本最後,王錫爵誠懇寫道:“皇上情愫至誠,為肅正綱紀,清正本源,天下臣民悉已知之。”您這人講義氣,為張居正出頭,順便讓天下人都老老實實的變法,這意思全天下人都明白了——請您收了神通吧。
“皇上天純孝法,親賢懋學,節用愛人,宜乎和氣致祥,而能休禎畢集。何必一怒而伏屍千裡,幾危社稷。此亦不足為後世之法也。”最後勸您一句,彆給您的後代留下壞例子。
王崇古見奏本後邊好長的空白頁,密密麻麻簽了一堆名字。第一個簽名的就是王錫爵,後麵是一堆翰林、言官的名字,連羅萬化等侍從室重臣的名字都在其上,心中一動。再往下看時,高官中名列第一位的是郭朝賓,其後李幼滋、潘晟和楊少卿楊俊民——看來王錫爵第五個才找到他。
心下不停計較,王崇古道:“嗯,元馭。奏章中加上一句如何?”
王錫爵忙回道:“願聽鑒川公高論。”
王崇古道:“在‘此非為政衝和之道也’後麵加一句,‘變法尤重言路,大獄起焉而進言者懼矣。言路一塞則君門遠於萬裡,設有隱禍伏奸,何繇知其情狀。’,如何?”
王錫爵聽了,臉現為難之色道:“鑒川公指教的是,此際天下誠有此憂也。然下愚以為,此奏本不必提變法事,若兩事相雜,皇上多想了反倒不好。”
王崇古心道,這棒槌雖然不會做人,不過這政治敏感度和對君心把握之能,可謂妙到毫巔。所以他到底能最終能走到什麼地步,又不能斷言了。
潘晟和李幼滋乃鐵杆張黨,他們在奏章上署名,也有替張居正分擔壓力的意思,估計此時張居正也應該在老家上本勸諫了。嗯,今天幸虧讓王元馭把奏本拿出來看了,否則老夫反倒做差了,好險!
想到此處,王崇古笑道:“那就不改了,老夫也署名,助元馭一臂之力!拿筆來!”
王錫爵滿臉喜色,把王崇古好個吹捧。王崇古被他一連串馬屁,拍的也有些暈乎。等下人將筆墨拿來後,王崇古展開題本,邊寫自家名字邊笑道:
“元馭不必過譽。倒是你此本一上,頃刻間名動天下,此萬家生佛之功德也!”
王錫爵聽了,笑眯眯的道:“此非下官之功德,若皇上納諫,才有天恩浩蕩。不過下官家中,確實供奉著仙師曇陽子。仙師肉身原為下官次女燾貞,如今道法有成,早至辟穀境界。王鳳洲和下官都已經拜曇陽子為師,若大人好道——下官願意引薦。”
王崇古聽了這話,手一抖,差點想把那奏本給他撕了去。他握住毛筆杆,忍住把筆尖懟到王錫爵臉上的衝動,心中罵道:“沒時收貨的,這廝還是個棒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