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二聽了這句斬釘截鐵的話,吞了口唾沫,拱了拱手離開了田家。那女子看向自家漢子,見他手中空空,眼裡希冀的火苗閃了閃又滅掉了。
見自家爹爹走的滿頭大汗,家裡的小子拿一個用粗線補著的水瓢遞過來,漢子將瓢裡的水一口氣喝乾。
喘勻了氣息,他對田大嫂道“有路途了!”
田大嫂聽了,臉上一下子煥發光彩,問道“啥路途?”
漢子道“聽舅家六哥兒說,縣裡放粥!咱們收拾行李,縣城熬命去。六哥兒說,有皇帝的欽差看著哩,放糧官做得了粥,欽差在鍋裡插根筷子,筷子倒了就殺他的頭!”
田大嫂聽了,看了一眼眼巴巴瞅著自己的幾個孩子,苦笑道“朝廷能管我們到明年秋天?去年就旱了一年,存糧都吃儘了,家裡可一點兒都沒有了。”
漢子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吃粥活命再說!你看娃兒的肚子,吃麩子拉不出,漲的多大!你腿腳都腫了罷?再熬,咱們人和地都保不住!”
田大哥的話句句在理,戀家的田大嫂也隻能流著淚將家中最後的一點陳糧做了乾糧,一家人背著被子、蘆席踏上了求活命的旅途。
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的輪回。他們麵朝黃土,忍受苦痛,隻求極低微的飽腹之歡。逢得天災,他們也並不怨天尤人,隻想著自己掙紮一條活路。
萬曆十三年六月的時候,張四維已經確認,自己的老家大部已經遭遇了數十年難遇的大旱。
廣靈、崞縣、朔平三縣位列山西大旱的三甲,典型的春夏連旱,一百多天三地滴雨未降。赤地千裡,野無草木,山西巡撫候於趙上奏說“去年冬未雪,至今年五月滴雨未降,麥田儘稿,饒積之家僅可糊口,有朝出而夕死者,並轉溝壑散於四方不可勝計,自來荒年莫此為甚”。
從六月初開始,山西官府已經開始全麵的施粥放糧,並急請朝廷撥糧賑濟。
北直隸旱情雖然緩解,不至於絕收,但大規模減產是一定的。加上山西近乎全境絕收,震動朝野。
山西災情奏章和信件雪片似來,張四維已經毫無登頂文臣之極的好心情了。他每日裡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運糧!
糧食有的是。東北的大豆和高粱堆滿了府庫,南直隸、湖廣地區也有足以支撐三年饑荒的稻米。但是,山西因為去年已經因旱情放糧,此際卻難以支撐,若想不民變,唯有將糧食快速運進去。
朱翊鈞已經下旨將侯於趙撤職查辦——去年已經放糧,這家夥居然不全力補足倉囤,終於釀成巨大災禍。災禍最嚴重的崞縣已經出現“就塗屍割肉而食”的慘劇,這消息把朱翊鈞這穿越者的臉已經打腫,更令其出離憤怒。
三晉自古就是易守難攻之地,地處高原,中有盆地相雜。四周山環水繞,東依太行,西依呂梁,隻有數條陘道與中原和京師相通。
因為大旱,黃河山西段近乎斷流,難行大船,靠小舟運糧緩不濟急。更何況,從孟津渡卸下的糧食仍需要通過太行陘和熾關陘運入災區。
一邊是省外堆積如山的糧食,一邊是省內嗷嗷待哺的饑民,皇帝與百官那酸爽的滋味就彆提了。朱翊鈞連開朝會,並撥內帑百萬,引誘各地商民運糧入晉。
蠲免糧稅也是應有之意,但去年已經免了一波,給百姓留下的餘糧在夏初之交已經吃儘——田大嫂家就是典型的例子。幸虧這些年紅薯、土豆、玉米等作物推廣略有所成,否則今年春天就要餓殍遍野。
一時間,朝野上下,俱被山西大災奪去眼球,皇帝每日在內宮長籲短歎,發愁如何運糧入晉。張四維本來就身子弱,此際強撐病體辦公,不到半月工夫,嘴上起了一圈兒燎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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