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語生默了默,知曉此人竟是魔僧冬山後,心中也泛起些冰冷的情緒。
哪怕他們聖域與天門不對付,魂傀古寺也與天門不對付,但敵人的敵人未必就是朋友。
作為修者,罕有人手中沒有殺孽,但世間有律令,就是為了約束人莫要濫殺無辜,肆意為非作歹。
陳語生很清楚,無論是他父親,還是竹空君所殺之人,也絕對不在少數,但終究是誅滅邪祟,庇護世間,更不可能像是冬山這般,肆意屠戮無辜弱小。
大丈夫有所不為,人更應該有所底線。
冬山的所作所為,無疑越過了陳語生的底線,讓他很是憤怒。
……
……
炭火依舊在燃,那隻蜜汁烤雞已經不在,偶有落葉飛舞,卷在殘火之中,燒起些顏色更豔的明火。
冬山並不意外竹空君猜得到他的身份,就像是他看到這個竹青色藏服的俊朗男子,瞬間就能判斷出對方是誰一樣。
到了他們這等境界,除非一方刻意隱瞞,且隱瞞的水平極高,實力遠超另一方,否則哪怕不曾見過麵,也不至於猜不出對方是誰。
畢竟無論從氣度,打扮,還是偶然展露的境界與門派功法,都能將範圍限定很小。
而境界愈高,符合之人愈少,反而更加好猜。
聞之竹空君的話,冬山當然聽得懂對方指的是何意,但卻不以為意,深邃的眼瞳中多了兩分輕蔑。
“都勸彆人做個人,但什麼才叫‘人’呢?”
“若以妖人兩種而論,我即非南嶺妖族,也非明族一類上古異族,必然算得上是人族。”
“若是心智而論,我的思維與世人無異,擁有理智與慧識,即非屍妖也非鬼靈,又何談非人?”
麵對冬山的詭辯,陳語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此人非彼人,你不算人,隻是因為你不乾人乾的事兒。”
陳語生此言更是直白,罵的就是冬山屠戮眾多無辜,殘虐諸多北疆子民的血禍。
誰料冬山燦爛一笑,眼瞳中隱有趣意。
“人乾的事兒?那又是誰規定的?”
“律令嗎?又或者是製定律令的一域主宗,還是執掌一方風雲的至強域主?”冬山的聲音很清晰,透著些諷刺般自問自答。
“自然還是由人規定的,那麼這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我應該是人,我所期望的事兒就是人事兒,那麼我去做我所期望的人事兒,又憑什麼叫不乾人事兒?”
——所以他還是人,終究還是人。
“但人不會殘虐無辜的人,總歸得有底線。”竹空君駁斥道。
聽到此言,冬山更是咧嘴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
在他看來,人的繁衍史本身就是爭鬥史,亦或者說殺戮史,所以底線這種東西是否真正的存在過,都值得商榷。
“你們認為的‘人’的底線,歸根結底不過是出於所謂的‘善良’與‘仁義’而帶來的自我滿足,並以此為行動準則來取悅自己。”
“隻是我取悅自己的方式,與你們的選擇有所不同,反倒更像是你們去宰羽雞,犧牲它們的生命用來滿足口腹之欲,我則是屠戮人族來滿足自己消遣,但歸根結底,這兩者的本質都不過是取悅自己。”
“那麼所謂的底線就毫無意義,咱們都不過是作為‘人’,在行自己心中堅持的任性,你們又怎能說我不是人?這不講道理。”
聽著冬山的詭辯,陳語生思考了一會兒,暫時沒有想到如何回答。
他隱約覺得冬山的說法,有一個很大的缺漏,但現在時間比較緊急,他無法很快給出完美的解法。
竹空君則不在意這種事情,作為書生他屬於罕見的不擅辯駁的那類人,但他有拳頭,也有霆海龍槊。
“也許你說的有點兒道理,但我就是覺得你這個人不對。”
聽到竹空君所言,冬山隱有頭疼,都說書生遇上兵,才是有理說不清,他今日倒是頭一次見到蠻不講理的書生。
陳語生則是滿臉詫異,覺得這一刻的竹空君又帥氣了許多。
不過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就沒繼續說的必要與可能,雙方互看不順眼,又恰好有不少嫌隙,最後隻能用最簡單的那種辦法,來確認誰是正確。
正確的人在戰爭中必然會贏,因為隻有贏著活下來的人,才是未來的正確。
冬山笑了笑,並沒有在意竹空君與陳語生擺好的架勢,眉宇間頗有輕慢。
“誰對誰不對,總得做過一場才知道,不過以你的境界與實力,恐怕遠不如我正確。”
對此,竹空君沒有反駁,同時側身一眼,暗示陳語生先行離開,等會兒交戰之下,他未必顧得上他。
陳語生略有猶豫,不確定竹空君是否真的是冬山的對手,莫要出個萬一。
——畢竟戲本子裡‘你先走我來殿後,之後便會追上你’這種話實在不吉利,一般這麼說的最後都涼了。
實在不行,他可以暗中使用‘千裡一線’,恰好能讓兩人逃命使用,足夠他與竹空君用來遠遁,暫時避開這個魂傀古寺的魔僧。
竹空君則搖了搖頭,示意不用浪費,單獨麵對魔僧冬山,哪怕他不敵也能夠安然脫身。
千裡一線暫時沒必要使用,留在陳語生身上,應對旁的更加嚴峻的變故比較合適。
最重要的是,竹空君想多留一會兒,嘗試從冬山這裡探聽到魂傀古寺的目的,這情報無論對天門,還是聖域都有不小的價值。
至於陳語生單獨先行離開,有‘千裡一線’傍身,也不至於讓竹空君太過擔憂,他總歸有一道逃命的神奇手段。
得到了回應,陳語生暗暗點了點頭,即刻遠遁離去。
既然不使用千裡一線,他留下來就是在幫倒忙,反倒會讓竹空君分心保護他,自然是下下之選。
他先行離開此地,之後竹空君獨自一人,也更容易脫身。
話雖如此,就這樣離開也總是落了下乘,像是逃將,等到遠遁數百丈之後,陳語生回身一望,大聲與冬山喊了一句話。
“你這魔和尚歪理倒是一大堆,但可知人的語言終究是有窮儘的,即便你在如何能說會道,總有傳達不到的東西。”
聽到陳語生這話,冬山揚了揚眉,難不成除了話語,世間還有比言語,更能在人與人之間,簡潔傳遞情緒的手段?
陳語生用行動回答了冬山,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揚起左手,緊緊的握成了拳,然後緩緩翻過手,伸出了中指,還往上頂了兩下。
片刻後,陳語生沒有更多猶豫與停留,遠遁的乾脆且利落,讓冬山眉梢微挑,覺得略有煩躁。
這孱弱的少年,總有著一種讓他破功的神奇力量。
冬山忽然想罵人。
竹空君則握緊了霆海龍槊,眼瞳中滿是探究與古怪。
“我倒是有些意外,你就這麼讓他先行離開,未免太看不起我?”
雖然這是好事,但陳語生離開,冬山連阻攔都沒有阻攔,未免有些奇怪。
難不成真有溫杯酒就斬殺他的自信,繼而再去追遠遁的陳語生?
冬山則燦爛一笑,眼瞳中滿是得意。
“為何你們覺得我會是一個人呢?”
陳語生那裡,自然有人去堵,是紫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