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晏霄今日的確不會來。
修築河堤之事非一日之功,今日他恰好去了城郊,便是回來也要入夜了。
紀燁煜開口:“薑尚宮在想什麼?”
他語氣帶了些惡意。
薑藏月隨口解釋了一句,今日既然來了大皇子府她自然知道必定會糾纏不休。大皇子不放她走可也不敢明目張膽對付她。
果不其然如她所想,她沒有鬆口答應大皇子的要求,大皇子以讓她留下來陪芙蓉的借口,今日要將她留下。也正好她有些事情要跟芙蓉商量,白來的機會。
“盼了姑娘這麼久,總算是來了。”瞧見薑藏月的身影,後院一身著桃紅芙蓉花色蜀錦羅裙的美人輕移蓮步,那衣裙上的纏枝雲紋更是隨著動作蕩起一圈圈銀色光暈,她笑著說這話。
“蓉夫人。”薑藏月打了個招呼。
芙蓉很是熱情拉著她進屋,笑生生道:“快進屋坐,這外頭總歸還是有些暑氣,前廳紀燁煜說那些狗屁不通的話你也不用在意,他總歸是沒多少好日子蹦躂了。”
從遠處看,兩人似在說笑閒聊進了屋。
芙蓉給她沏了茶,她從窗扇往外瞧去,院中花香拂動,那是新開的一簇又一簇的芙蓉花,險些鋪滿院中石徑小路,那粉紅柔白的花朵,讓人幾乎要醉倒在其間。
薑藏月見此就知道,紀燁煜唯一的真心隻怕都給了芙蓉。
她便也問了這話。
聞言,芙蓉輕笑一聲,須臾麵色漸漸淺淡,逐漸成了一種徹骨的冷漠,她才道:“真心價值幾何?至親之重,可能彌補?”
自然是不能。
長臨出兵,武安被圍,半月大雨,連綿不絕,親眷火焚,死傷無數,帝後雙亡,太子為質。
彈儘糧絕。
她拖著這條殘命,自然是要看到紀燁煜的下場才行。
“姑娘可知,當年武安軍中將士有多少是拖家帶口的,還有將士笑著說打完這一場仗,回去看看剛出生的孩子,也有將士說新婚妻子還在家中等他,更有將士想著存了多年的積蓄回去置辦良田宅子。”
“可他們都沒能回去,一個都沒有。”
薑藏月抬眸間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雙目無神的芙蓉,像是再沒有一絲鮮活氣:“我知道生死有命,也知道成王敗寇,可我哥哥死在那場火焚裡,我十指挖出血也沒能為他留下全屍。”她忽而眉眼含笑:“我知道孩子不該投胎到我身邊,可日後我也不會徒留她一人。”
“殿下有句話從來沒說錯,我一個喪家之犬能做的不多,國破家亡可總能出一份力。”
她跟著芙蓉目光看去,院中被嬤嬤抱著的嬰孩水靈靈的大眼睛明麗,白白胖胖,可見養得極好。
這一刻,薑藏月不想再說什麼,她看著芙蓉望向孩童的目光,那是孤注一擲的決絕,與不惜一切代價的魚死網破。
她忽而明白,武安國破與侯府敗亡何其相像,她一個人也在黑暗裡走了好久。
這樣的傷痛沒有任何人能將自己拉出來。
芙蓉的聲音又恢複如常:“不說這些了殿下說姑娘今日會來,姑娘果真便是來了。”
薑藏月眸光微怔:“他何時說過?”
芙蓉又倒了熱茶,溫和道:“昨日殿下就說過了,紀燁煜定然會找事,姑娘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也必定會來。”
“我還道殿下猜不準,這下可證實了。”
她彎了彎眉眼:“姑娘可知會過殿下了?”
薑藏月端著茶盞的手凝在了半空:“去了書信。”
“如此我也安心一些。”芙蓉瞧了瞧她的臉色含笑:“當初我就說過,殿下對姑娘總是不同的。”
屋中一時安靜極了,薑藏月想起他陪她夜探小佛堂之事,又連夜派孔青去往邊城,這樣的關切總是不同尋常。
當時他阻攔她焚毀小佛堂,她並沒有想那麼多。隻是想著不能功虧一簣。
薑藏月此刻心很靜,隻道:“殿下向來是和善的性子。”
紀晏霄這張麵具戴了這麼多年,早就摘不下來了。
芙蓉微微點頭,像是看破不說破的揶揄:“這也快到傍晚了,殿下也該來了。”
她望著窗外的芙蓉花,似乎是自言自語:“怎麼不見殿下對我和善一些?”
薑藏月沒接這話。
聽上去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來。
芙蓉抿了一口茶水潤潤稍乾燥的唇舌,在丫鬟進來後跟薑藏月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
中途紀燁煜來了一趟,芙蓉笑著將人哄走了,薑藏月瞧著芙蓉很是遊刃有餘。
待天色起風陰鬱下來,芙蓉假裝著了涼,帶著護甲的指尖微微撫著胸口,口中對伺候的人道:“許是變天不小心著涼了,著人去請一趟東街的大夫,薑尚宮若是不著急,便再陪陪我就是。”
薑藏月應下了,讓大皇子府上的人去沏一壺薑茶過來。
大夫還沒來,狂風暴雨就已經砸了下來,暴雨劈裡啪啦濺起一個個水窪不見停。
芙蓉瞧著天色奇道:“我不過是借著著涼一事支開紀燁煜,也好清淨清淨,姑娘為何不問緣由就願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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