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上的落日染紅了世界,映得她的臉也微微發紅。
聽了她的話我才細看,原來她手裡托著一個本子,正在用潦草的畫風勾勒著大海的波濤。
“意境有餘,畫工不足啊。你畫的遠近雲影、層疊波濤都好,隻是畫到船隻、海鳥這些實物,便好似幼童了。”
“而且這些黑色的碎片是什麼?上麵還有高光,不會是那些飛散的靈魂碎片吧?好抽象。”
我微微蹙眉,努力辨認著她究竟畫了什麼。
平心而論,喬蕎的畫工非常差。我認為她應該放出替身加強一下自己的控筆能力,這樣才能畫出不那麼抽象的東西。
“看來我確實沒有畫畫的天賦,不過我畫的確實是靈魂之海。”
“破碎的靈魂,還能往生嗎?”
喬蕎自顧自地說著,似乎她不需要回頭,也能想出我的神情。
“你幾乎沒殺過人,唯一的殺戮也僅僅是誤殺。”
“這次卻捏碎了那個葛瑞的靈魂……對你來說這不是殺戮,而是一種祝福吧?”
我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葛瑞的靈魂已經幾乎被海量他人記憶磨滅,那個狀態很難說是活著了。
如果碎片化的靈魂依然能夠往生,喬蕎既希望那些無辜者能因為靈魂碎片被釋放而往生,也希望捏碎靈魂能讓葛瑞真正解脫。
她是一個真正溫柔的人,對天下蒼生都有那樣的博愛。
“果然隻有你懂我……”
喬蕎頭顱微微低垂,飛揚的碎發下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過雖然畫不出來,但我的筆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抒我胸臆,也算是給這片海域的逝者最後祭奠一次吧。”
喬蕎揭過那頁畫紙,在畫的背麵筆走龍蛇。
【撕魄啖魂知多少?徒勞歲月支離。波風日暮又急疾。一生妝作戲,百麵醉如泥。
浮世三千誰是我?模糊真假畫皮。返光回照恨曷極!貪嗔無止際,欲海枉癡迷。】
是一首臨江仙啊。
想不到這個窮酸女子腹內居然也真有幾點墨水,和我一樣吟得詩、作得賦,能文能武。
“好一首《臨江仙》,隻是沒得名字。我看它這般意境,應是慨歎‘貪婪之蛻’罷?既如此,我便強為之名,題作‘貪歎談’如何?”
“隻是你一個武夫,怎麼字裡行間多是禪機法意,好像看破紅塵一般?這可不好。”
“若依我看,並非是‘欲望如海’,反倒是‘海本是欲’。波濤洶湧、浪靖風平皆是海,廣納百川、藏汙納垢也是海。”
“無論世人賦予它怎樣的情感,海就是海,它隻會按照自己的本心行事,是真正的逍遙快活!”
“姐妹既然有詞,我又豈無唱和?我便也作一首‘目海潮’罷。”
我讀罷喬詞,隻是一笑,伸手接過那個本子,同樣提筆寫詞。
【常笑江湖少量,每惜河曲無鹽。風雷起處動狂瀾。原自未甘平淡。
清水恰堪濯麵,濁沙也好饑餐。囫圇世味儘嘗玩。惡美憑君喟歎。】
一首《西江月》吟罷,我和喬蕎相視而笑。
來自靈魂和思想之間的共鳴和爭鳴最能讓人癡迷,也最能給人滿足。
不需要語言的交流,我抓住了本子,喬蕎則動手撕下了這幅正麵抽象畫、背麵兩首詞的字紙。
手指一鬆,畫和詞都隨著海風飄向了船後,消失在了茫茫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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