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曆一百零一年三月二十七日,一場毫無征兆的暴風雨襲擊了揚帆城。
鉛灰色的烏雲籠罩著整個城市,傾盆如注的雨水傾瀉而下,不間斷的衝刷著整個城市;沉悶的穹頂之上,隱約還能聽到若隱若現的雷聲,看到慘白色的光芒在雲層間忽閃忽滅。
被雨水倒灌,積水幾乎能淹沒膝蓋的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商鋪和作坊也紛紛閉門歇業,整個城市裡隻有酒館和富人區依舊燈火通明,給在暴雨中壓抑的揚帆城增添幾分生機。
生活在揚帆城的居民們早已習慣了這裡陰晴不定的天氣,並嘗試著從中尋找一點點生活的樂趣;每一次毫無征兆迫使人們必須待在屋子裡的暴風雨,都會變成慶祝的節日,利用這個根本不能出門的機會大肆慶祝。
而在旁邊富人區的揚帆城議會,則完全是另一幅景象死氣沉沉的大廳內,百名議員一動不動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僵硬的臉頰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木然的像是一百具穿著奢華服飾的屍體。
隻有當偶爾外麵響起雷聲,或者頭頂的燈火微微搖晃的時候,這些還在呼吸的“屍體”才會有所反應,微微顫抖的瞳孔裡透露著幾分驚恐。
隨著伯納德·莫爾威斯擊敗了揚帆城的叛軍,整個殖民地議會幾乎無時無刻不籠罩在“何時被清洗”和“即將被清洗”的恐慌之下,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有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衝進議會,將他們這些之前支持或者默許過叛亂的人統統斃了。
如果不是因為港口和交通道路都被揚帆城總督控製在手裡,怕是他凱旋當天,在座的諸多本土“賢達”怕是有一半以上早已收拾家產,提桶跑路了。
和熱衷於“敢反抗就全殺了”的帕斯卡·赫瑞德不同,家世顯赫的伯納德·莫爾威斯常年在帝國宮廷任職,也經常幫助家族打理領地事務,對處理地頭蛇問題非常有一套。
在順利凱旋之後,他既沒有接受揚帆城議會的求饒,也從未真正表態是否要展開報複,但帝國大軍就駐紮在城內,數千名士兵分成三班倒,每時每刻在議會和富人區“高強度巡邏”,時不時還要清空城市中心廣場,在眾目睽睽下組織“軍事演習”。
這種把人送上斷頭台,結果怎麼也等不到劊子手的“玩法”,成功讓整個議會深刻體會到了將死未死的快感,無時無刻都處在戰戰兢兢之中。
直至長湖鎮的求援信開始一封封的送來,平叛軍隊內部開始就是否要支援爆發激烈的爭吵,議會上上下下開始隱隱有一種預感劊子手大概很快就要來了。
但實施情況和他們所料想的完全不同——劊子手不是要來,而是準備跑路了。
鉛灰色的天空下,特地被集結起來的軍樂隊迎著風浪站在雨中,演奏著歡快的迎賓區;浸泡在雨水裡的紅地毯從碼頭一直延伸到港口之外,兩側插滿了鮮豔的軍旗和金色鳶尾花旗幟。
而作為揚帆城總督,伯納德更是換上了一身華麗的黑白色禮服和三角帽,胸前還掛著藍色綬帶,親自站在碼頭前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貴客,難掩興奮的望著停泊在軍港內的“龍牙號”戰列艦。
因為他馬上就要解脫了。
說實話,雖然打從開始他就知道帝國或早或晚,肯定會派來新的指揮官接管平叛軍隊,而且還一度為此相當難受,自己辛辛苦苦平叛的結果,最後很可能統統變成彆人的功勞。
但隨著新世界叛亂的局勢逐漸詭譎,特彆是長湖鎮守軍不知道怎麼腦袋進水,冒著被克洛維人入侵的風險襲擾紅手灣之後,他就越來越期盼對方的到來,整日提心吊膽,直至收到了確切消息後,終於如釋重負。
這個注定要背黑鍋的麻煩事,可算是能交到下一個倒黴蛋的手裡了!
白鯨港要乾涉長湖鎮與紅手灣矛盾的消息,已經是將近十天前的事情;按照正常的邏輯推算,對方公開長湖鎮入侵紅手灣的情報,就是在為自己接下來的出兵找到一個最合適的理由。
這意味著哪怕新來的指揮官立刻出兵,除非長湖鎮能頂住克洛維人十到十五天以上的圍攻,否則也絕對來不及。
帶著略微有些陰暗的想法,伯納德甚至期盼這位新來的指揮官是個像卡斯帕那樣強勢的角色,最好是一上來就要向自己奪權,或者乾脆把自己徹底架空——等回到了本土,自己甩鍋的時候就甩的更容易了。
“帝國特使——艾德·勒文特爵士到!”
伴隨嘹亮的呼喊聲,一位身材勻稱,穿著紅白色軍裝,目光銳利的中年人在衛兵們的陪同下走下甲板,邁步朝揚帆城總督而來。
望著那熟悉的身影,伯納德的嘴角突然綻出些許尷尬的笑容,但他很快便收斂了表情,熱情的主動上前
“尊敬的艾德·勒文特爵士,歡迎來到揚帆城——謹代表在新世界浴血奮戰的帝國騎士們與本地的人民,我·揚帆城總督伯納德·莫爾威斯,向您致以最真摯的問候,神佑帝國,吾皇萬歲!”
“神佑帝國,吾皇萬歲!”
被稱作“艾德·勒文特”的中年人立刻給出了回應,緊繃的臉孔很快便放鬆了下來,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話說,我們之間就用不著搞這種客套了吧,親愛的伯納德。”
“必要的流程還是要走一下的,這是政治,我親愛的艾德堂兄。”伯納德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隻有把形式搞得足夠隆重,才能讓殖民地的人意識到你的地位——彆忘了這裡是新世界,殖民地的鄉巴佬們可不認識舊世界的豪門。”
“除了赫瑞德和貝爾納。”艾德·勒文特補充道。
對此深有同感的伯納德,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除了貝爾納…還有赫瑞德。”
在擔任了數個月的殖民地總督之後,伯納德對後者在新世界究竟有多少影響力已經愈發懷疑了——雖然他永遠不會說出來。
關係熟絡又多年未見的兩人在雨中寒暄了一陣莫爾威斯家族在帝國南方的商貿和種植園經濟中很有勢力,掌握著多處煙草田和葡萄酒莊,又依靠開發金銀礦和秩序教會保持著良好關係,每年固定給兩處教會鑄幣廠輸送原料。
艾德出身的勒文特家族是“七大騎士”中風騎士的直係血脈,同樣是帝國中與秩序教會保持著極好關係的豪門之一,統治著富饒的康塔爾公國,與莫爾威斯家族的領地相鄰。
與貝爾納家族不同,勒文特的血脈十分繁盛,並且熱衷用姻親擴張勢力和締結同盟,以至於“風騎士”成為了帝國南疆最常見的血脈之力之一,數量上唯有羅蘭家族的“聖杯騎士”能與之媲美。
繁盛的血脈,富饒的領地…這些都讓赫瑞德皇室對康塔爾的勒文特十分忌憚;特彆是這個家族與教會的關係十分密切——教派分裂戰爭時期,勒文特家族旗幟鮮明的和秩序教會站在了一起,對抗皇帝支持的護國宗。
有這樣的黑曆史,加上勒文特家族在南方的影響力,讓伯納德原以為無論如何皇帝都不會把他派到殖民地,負責鎮壓叛亂,怎麼想也該是對皇室更忠誠些的羅蘭家族…那樣他甩鍋的時候也能更心安理得一些。
“好了,閒聊就先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