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慶延此時比場中任何一人都更要惶然無措些,他眼珠子飛快地在兩女身上來回轉,臉上木然的神色還未褪去,就又浮上了一種新的怔愕。
“管事。”
祝婉芷依舊低著腦袋,死死盯著自己淡紫色的錦襦裙角,隻是將手再一遞:“法衣?”
“噢,好說!好說!”
郝慶延下意識露出個笑臉,就要接過那隻乾坤袋,後背卻突然寒毛齊齊倒豎,像是被某種極鋒銳的利器抵住了後心!叫人毛骨悚然!
他僵硬了許久,才緩緩慢慢將身子一扭,苦笑回頭看去。
原地,衛令薑神色不改,依舊是一副意態幽僻的模樣,神仙玉骨。
見郝慶延苦笑回頭看向自己,臉上的神情似有萬般無奈。
她隻略抬了抬眼,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不鹹不淡說了句:
“不是要接著**衣嗎?管事請繼續罷。”
“是,是,我接著開口,我接著開口。”
短短幾息功夫,郝慶延已是幾乎汗如雨下,他狼狽伸手摸了把臉,陪著小心道:
“諸位道友,因懷悟洞將開的緣故,那裡內甚是凶險,規則所在,需得一件法衣傍身,才能夠入場,所以……”
他艱澀咽了口唾沫,才無奈笑道:
“如今寶聚齋隻剩下了兩類護身法衣,一者是出自神火崖薛軒煉師之手的‘白水雲衫’,此物乃是中品符器之屬,十八道神寶大禁,堅韌非常!便是身處毒瘴火雷時,也絕不有礙於形體!尤其這件法衣是以水母精岩做為母材的,驅策時有滾滾雲靄傍身流動,霎時好看華彩!”
他指向一方玉案,那案上置有一件皓白如雪的素潔長衫,有雲風煙靄繚繞其上,正做龍蛇盤結。
“至於另一件,是薛軒煉師的師叔,神火崖的薛榮真人所煉,喚作‘璿璣寶衣’,此物——”
“我要那件‘璿璣寶衣’,勞煩管事了!”
未等郝慶延再接著說完,祝婉芷已猛得抬起了頭。
她終於鼓起勇氣看了陳珩一眼,臉上紅暈泛起,連耳根和脖頸都是嬌紅的顏色,眼睫撲閃撲閃,像山溪林間一頭怯生生的鹿。
“既然是真人所煉,那‘璿璣寶衣’必是要勝過‘白水雲衫’的,懷悟洞中的獸類很是凶蠻,我想……”
祝婉芷隻定定望著陳珩,便不再說話了。
“可‘璿璣寶衣’乃是二十道神寶大禁,已是中品符器中的至極了,僅再經一次煉形,便是上品符器之屬,便是在這寶聚齋三層,也是鎮樓之物!”
郝慶延此時也顧不得擦汗了,狠狠吃了一驚:
“祝師妹,這是否……”
他顯然是與白鶴洞這一行人熟識的,又苦笑著朝為首的周行靈一拱手:
“周師弟,‘璿璣寶衣’可是價錢不菲啊?”
“看我作甚,我能做她的主?”
滿頭白發,穿著葛冠蓑衣的周行靈瞪眼:“這種事勿要扯上我,老郝你這人看來也不甚厚道,想拉我下水是吧?!”
“這……”
郝慶延又苦笑了起來。
他在兩女的目光下又接著狠狠惶惑了起來,祝婉芷的乾坤袋隻近在咫尺,他卻不敢伸手去接,連袖袍都僵直地垂在了原地。
“道友!你說句話啊!”
郝慶延終於也再繃不住,將目光哀求似地投向陳珩,重重打了個道稽,道:
“道友你快說句話啊!”
陳珩皺了皺眉,而這時,衛令薑又斂了斂眸,道:
“伱這樓中,還存著多少法衣?”
“……十六件白水雲衫和七件璿璣寶衣。”
郝慶延將額角汗珠一拭,先是茫然懵懂,旋即又解釋了一番,道:“似這等法衣都是貴重至極,連一些修成了真炁的築基道人若是身家淺薄,都是購置不起,故而——”
而衛令薑此時已無心再聽下去,隻輕輕將一方袖囊擲去。
郝慶延打開一看,登時便驚得呆住,連連後退了幾步,身子撞在一方玉案上,狠狠踉蹌了會。
“這麼多?!”
良久,他才大叫了一聲,雙手顫如抖糠。
“貴齋的所有法衣,我都要了。”
衛令薑聲音淡淡,朝祝婉芷處瞟了一眼,又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全數。”
“……全數?!”
非止郝慶延此時如遭雷擊,連帶著那些白鶴洞弟子,也都是怔愕莫名,隱隱騷動了起來。
“你!”
祝婉芷一急,猛得看向她。
“師姐到底想乾什麼?”
陳珩開口。
“我自己的錢,自然想如何便是如何,縱然是擲在水中,也能聽個響動。”
衛令薑冷冷淡淡道:
“怎麼,師弟莫非有什麼高論,難不成又還要替誰打抱不平嗎?”
陳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轉身,語氣儘量壓抑的平淡,卻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幾絲起伏:
“師姐彆瘋了!”
他向還尚在呆滯中的郝慶延手中取過衛令薑的袖囊,旋即歉然一拱手:
“今番叨嘮了,還望管事勿要怪罪。”
“好……好說!好說!”
明明是買賣不成,郝慶延卻舒了口氣,好似卸了背上的一方萬斤大石,渾身都一個輕鬆。
“若我齋幾日後有下品的寶衣貨到,老郝我必知會道友一聲,提早為你留下一件來!”
“那便多謝了。”
陳珩含笑再一拱手。
而衛令薑看著陳珩遞來的袖囊,卻並不伸手去接,瞳孔裡卻反而更多了幾分冷淡,冰冰涼涼。
青枝雙手叉腰,也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這幕,一眨不眨。
“先前說的加錢,不是已議好一柄飛劍便足夠了嗎?”
幾息過後,見衛令薑仍是一動不動,陳珩輕輕抬手壓住額角,在心裡歎了口氣,俯身道:
“你何必要與她鬥富,在同誰賭氣嗎?”
“我沒有要與誰賭氣……”
見他微微俯身,兩人距離霎時被逼得近了不少,衛令薑目光中有一絲躲閃:“我——”
“法衣之事,我自有主張,師姐,等回去再說吧。”
“你不要她的法衣?”
“我在師姐眼中便如此不堪?”
袖囊又往前一遞。
衛令薑靜了半響,忍不住和他對視一眼。
片刻後,又垂下目光,還是伸手接過。
她緊抿的唇角鬆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語。
而這時,旁邊的青枝已是忍耐不住了。
“那個……”
她興高采烈,用力舉起一雙小胖手:
“如果你們都那麼不愛錢的話,其實,我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替你們保管一下!給我吧!放在我的手裡!我發誓一定會好好保管的!”
但她的話卻沒什麼人理睬。
衛令薑更是不顧青枝的掙紮,將她抱在懷裡,轉身便走。
而待得陳珩也向郝慶延告辭後。
一旁,早已在看了許久戲的周行靈笑嘻嘻走來,拉住他的肩膀,便要拖著向酒肆走去。
這個滿頭白發的道人早已隱隱聽聞了風聲,知曉陳珩或許便是自家恩師的關門弟子,再加之他對陳珩的觀感素來不錯,心裡頭交好的念頭,就更盛了幾分。
“溫師妹,大家都許久未見了,不如由貧道今日做東,小酌一番如何?”
原本已走向長梯處的衛令薑也被周行靈喚住,她猶豫了一下,卻沒有立馬作答。
“周師兄,我還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祝婉芷抬起眼睛,深深看了陳珩一眼,便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