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栩栩成琛!
春天一到,萬物複蘇,看破紅塵的沈純良就背起行囊再度出發。
我依舊忙忙叨叨,學習,練武,研道。
事主找來我就給看看,沒有事主我就周六日跟著王姨跑喪,拉個二胡也當陶冶情操。
純良揶揄我,人家出喪難過非常,你個吹手還陶冶上情操了?要我是主家就讓你滾出去。
我啐他啥都不懂,人坐在那,一秒鐘能橫生出無數念頭,哪怕手裡做著活計,想象力興許已經繞了地球三周,我能做的,就是拉好手上的二胡,完全沉浸在曲調裡,這便是對陌生逝者最大的敬意。
純良似懂非懂的看我,末了吐出一句,“栩栩,你一定能成事兒。”
“為啥?”
“因為你能叭叭。”
“侄兒,來,姑稀罕稀罕你……”
挺好。
揍完他我渾身都舒暢了。
大侄兒的孝順方式總是與眾不同。
中考那天,成琛一大早就來了電話,應該是想鼓勵我。
我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的摸過手機就按了掛斷。
起來後隨意的吃了口早飯,背上書包就踏出了院門。
許姨看我的眼有些擔憂,想說什麼,都被沈叔給抬手阻攔了。
校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學生家長,他們對自己的兒女道著鼓勵,一遍遍的提醒要心態平穩。
我站在一旁,如果我爸媽在,怕是也會說一樣的話吧。
可惜我遠遠地一回頭,目光所及,是天邊一片遮掩晨光的雲層。
“沈梁!”
王老師撥開人群走到我身前,“你怎麼還不進去?今年要好好發揮,認真仔細,千萬不要再馬虎大意了,老師相信你,考上重點不成問題的!”
我拉著她走到僻靜處,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小袋子遞給她,“王老師,我特彆感謝您四年來的照顧。”
王老師愣了愣,接過袋子一看,裡麵是一條絲巾,“沈梁,你這是……”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托純良在縣裡買來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這四年您很照顧我,但是,我大概要讓您失望了。”
王老師疑惑更甚,“我失望什麼?”
學校裡響起鈴聲,王老師顧不得多說,推著我進校門,“先不說了,去考試,監考老師都是縣裡過來的,我們本校老師進不去,準考證拿出來,對,進去吧,一定彆馬虎大意了,加油!”
坐到考場裡。
我麵色平靜,卷子一下來,就筆尖不停的開始書寫。
三天下來。
我把寫在草稿紙上的答案給王老師對了下,發現可以得滿分。
王老師驚喜的抱住我,“沈梁,今年你得是狀元啊!!”
我笑笑沒有答話。
假期一到,我比往日更忙碌的學習。
高中課本被我啃了大半,江教授誇我努力認真,問我將來想考什麼大學?
我筆下一停,“老師,我不考大學。”
江教授不解,“為什麼?沈老先生送你到我這補習,不就是為了你將來能考入理想的大學嗎。”
“師父送我來是為了學識。”
我看向他,“但是我考不上大學的。”
江教授推了推老花鏡,略微失笑,“你都沒有嘗試,沈梁,你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我並不是懼怕。”
我直說道,“隻是不屑。”
“不屑?”
江老教授擰眉,“沈梁,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不公。”
我眼底泛紅,“老師,我還沒有能力去對抗天道,但我不會任由它欺負。”
在所有人看來,我的努力都是為了一紙文憑。
成績出來,王老師在電話裡痛心疾首,“沈梁!你怎麼會交白卷!”
我站在電話旁,“對不起。”
“你明明會做那些題啊!”
王老師像江教授一樣理解不了我的做法,“你就把草稿上的答案寫到卷子上不就好了!!”
“我不想寫。”
我木木的回,“王老師,我隻想證明自己能考上高中,無關成績。”
“沈梁!”
王老師急的嗓音劈開,“你這做法很幼稚!你會後悔的!”
我站著沒動,口裡一片鹹澀,“老師,我真的很對不起。”
沒錯。
我很幼稚。
將答案都寫到了草稿紙上,但是沒在卷麵上書寫一題。
此舉怕是任性到了極致。
我懂。
全都懂。
這些年,我聽得最多的就是道理。
可沒人敢說,你知曉全部的道理就能過好這一生。
對還是錯,誰都沒個答案。
或許我去年複讀的決定在眾人看來都是為了一雪前恥。
實則不然,我隻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恨死了天道!
為什麼我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還要一次次將我逼入絕境!
沈叔說,栩栩若生,可扭轉乾坤,可是他沒說,你這生,是夾縫求生,苟活於世!
超市裡的零食我經常會買到那包萬中無一的漏氣產品。
買了一瓶飲料,喝了口發現味道不對,看了看名字才發現是激動不是脈動。
吃了泡麵總覺得哪塊不對,仔細一看包裝,某師變成了某帥,這種事竟是他麼被我遇到!
穿著新買的白鞋去上學,小心翼翼的怕碰到臟泥,想法剛一出來,飛馳而過的汽車就會教我做人,彆說鞋子了,連褲子我都得回家換了。
更彆提考試。
老天爺隨意的一記咳嗽就能讓我三年的心血化為虛無,令我在考試那一刻大腦迷糊,犯下最最可笑的錯誤,好似我愈懼怕什麼,老天爺就愈要我麵臨什麼,陰人嘛,你得疼,你得意識到衰。
就這我還得感謝借了沈叔命格,不然你連漏氣零食都買不到,飲料到嘴就是過期,方便麵彆說是某帥了,保證你回回得不到調料包,隻能乾嚼,小白鞋連穿出門的資格都沒有。
隻不過因為沈叔是男命,光耀瓦數與我的屋子不符合,借光給我依然會徒增不順而已。
已經比純陰人要好很多倍了!
好呀。
既然命運對我拳打腳踢,我就用自己的方法打還回去。
我考。
靠!
你愛誰誰。
許姨聽完王老師的話就全明白了。
接過話筒替我嗯嗯啊啊的敷衍了一陣子,掛斷後就看向我,“丫頭,你居然……”
“姑,你是真牛比呀!”
純良不嫌事大的豎起大拇指,“腎虛虛啊,腎虛虛,你讓我刮目相看了,做了我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哎呦!彆打我啊許奶!”
我沒言語,轉身去到沈叔那屋,等待未知的暴風雨。
沈叔貌似早就心頭有數,對著我淡然一笑,“下一步,你要怎麼做。”
“繼續跟著江教授學習。”
我應著,“學完高中課程後就按照興趣自學,看看江教授願意教我什麼。”
“不去學校了?”
我輕咬著唇。
半晌。
搖了搖頭。
想去。
可學校對我目前情況來講,氣場不和。
小時候很想考大學,幻想的不是擁有多高的成就,最吸引我的,是漂亮的大學校園,自由自在的氛圍,談一場無比美好的戀愛,抱著書本和好友談笑風生的走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間。
現實已經讓我看清了不可能。
我或許可以邁入大學,可依然要獨來獨往,依然要被眾人禮貌的保持著距離。
融入不了,加入不了。
我從未被欺負,但在群體裡,依然像個異類。
不喜歡。
很討厭那樣。
樹上春樹說,沒人喜歡孤單,隻是不願意失望。
我的失望卻是被命運雙手奉上,連努力靠近都是徒勞。
“行吧。”
沈叔沒再多說,“路是你自己的,栩栩啊,我知道你心裡苦,但世道就是如此,正所謂,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堅持你自己所想的,總有一天,屬於你的,將全都歸還給你。”
鼻腔又開始發酸,“師父,我記下了,即便我不進入學堂,也不會落下學識,會付出比平常更加多的努力。”
“栩栩,你的努力我一直看在眼裡。”
沈叔輕拍了兩下我的手臂,“佛家講四萬八千法門,漫天神佛,十方淨土,其實求得隻是一心,栩栩,隻要你不忘初心,為師堅信,你會大有作為,這些年,你從未令我失望半分,即使我沈萬通現在閉眼,我也感恩上蒼,讓我在古稀之年,擁有了你這麼好的一個徒弟。”
“師父……”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對我說這些,眼淚忍不住下來,“您彆這麼跟我說話,我害怕。”
“你怕什麼。”
“怕你沒了。”
我巴巴的看他,“一般都是要沒的人才會說好聽……”
“滾!”
沈叔中氣十足的斥我一嗓,“沒你個頭啊,袁窮不死我閉你個眼,你個叉燒!”
我憋了幾秒,“師父,您說您一個快八十歲的人了,好歹也是大師,能不能穩重點,再者,您罵我沒用呀,我會反彈。”
“阿明啊!!”
沈叔作勢要找東西打我,“翻天啦!”
我扭頭跑到院裡,回頭瞧著正房笑,笑著笑著眼裡又流出眼淚。
看向遙遠的天際,陽光終於從雲層中穿透出來——
突然想起普希金的詩詞,誰能不遲不早的成熟,逐漸對生活的冷酷學會接受,誰就是幸福。
回屋給爸爸去了短信,告訴他我今年又沒考上,決定不念書了。
爸爸撥回電話,“栩栩,沒考上高中沒事,但不能就此不念書了啊,哪怕去讀個中專呢。”
“意義不大。”
我應著,“我有些同學也去讀了,為了將來能分配個工作,我做先生這行當,要去學什麼呢?”
爸爸歎了口氣,“栩栩,你這年紀,不念書太可惜。”
“不是不念書,該學還是要學。”
我平著聲,“您知道我運氣不好,升學考對我來說是個難關,與其那樣,還不如靜下心好好讀書,隻讀書,畢竟我有要做的工作,我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樣。”
心態很微妙的轉變,在沈叔這裡,我不認為不考學是錯誤的決定。
等的是個機會,若是能拿回命格,我日後怎麼找補都行,考大學也沒年齡限製。
但是一麵對我的父母家人,想到他們對我的殷切期盼,便會止不住的內疚自責。
曾經我幻想做一個特殊的人,不懂事時我對鐘思彤還表達過羨慕,隻因她身體不好經常要請假,我想我也常生病就好了,那樣就不用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