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中用啦,又不聽話,以前說過的……算不了數。”趙弘手心手背胡亂擦著臉上的淚,那淚水卻越擦越多,“阿姐等不到我長大啦,我自己去夏州,你不要跟著……”
趙明枝心中又甜又苦,低聲道“彆瞎說。”
趙弘仰著臉道“我剛剛看到劉大夫了,他也治不好我是不是?彆人都說我是個養不大的病秧子,活不長的……”
這樣一句回話,叫趙明枝麵色遽變,但怕嚇到弟弟,隻得勉力擠出一個笑容,問道“你聽誰在胡說八道?”
趙弘閉口不言。
趙明枝心中難受。
一個剛登基的八歲小兒,又是逃亡朝廷,莫說王公大臣,便是尋常宮人隨侍都不把他當回事。
然而這小孩又著實忠厚懂事,這種關頭,也不肯供認出人名來。
趙明枝不想逼他,便把傷心壓下,做一副輕鬆模樣,笑道“沒有治不好,隻劉大夫覺得自己醫術比不上其他幾位醫官,不敢輕易開藥……”
趙弘將信將疑。
趙明枝複又笑道“阿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這一回,半晌之後,趙弘終於將握著鑰匙的手慢慢縮了回去。
他用半邊腿悄悄把木盒擋住,又悄悄扯過被褥遮了遮,仿佛方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過了一會,才把頭貼在她胳膊上,用仍帶著一絲奶音的童聲道“阿姐,那我能不喝藥了嗎?”
趙明枝隻做不知他動作,聽得他問,便道“不是說頭疼得睡不著,喝了藥才舒服些。”
趙弘嘟起嘴“可現在時時要喝藥,喝了之後一整天都難受得很,隻想吐,肚子裡好難受,一點東西都不想吃了,頭也不見多舒服。”
這確實也不是什麼好事。
趙明枝白日間找了幾個經常跟著弟弟的人來細問,才知道他這陣子食欲委頓,一天能連半碗粥水都喝不進去。
七八歲的小孩正在長身體,像這樣拿藥當飯吃,怎麼能行呢?
許是見趙明枝良久沒有回應,趙弘有些著急起來,察言觀色之後,複又小心翼翼地問“那我老實喝藥的話,阿姐,吃了藥,能回回給我吃個桃子嗎?”
趙明枝失笑“天寒地凍的,哪裡來的桃子……”
趙弘失望極了,嘟噥道“可馬上就是爹爹過壽了,往年這個時候,家裡都有桃子吃的。”
比他兩個手掌並在一起都還要大好多的桃子,桃尖尖上粉紅粉紅的,不用怎麼湊近聞,就香得不行,剛拿到的時候脆甜,但放久會變軟,吃進去都不用牙齒咬,抿一抿滿口的甜滋滋汁水。
大夫說他脾胃不好,隨從又得了娘的叮囑,不肯叫他隨便吃東西,鶯桃李子杏子桃子,平日裡都隻能看著阿姐吃,惟有爹爹生日,他才能暫時解禁。
吃一次,能夠他惦記一年。
然而想到從前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場景,又想到當日信使來報,家中得知父親被狄人害了性命後,人人哭做一團,母親在床上一日委頓過一日的模樣,趙弘隻覺得那桃子一下子再沒了滋味,再一抬頭,見得姐姐趙明枝怔然出神,頓時後悔起來,忙道“阿姐,我不想吃桃了,我隻是說說罷了,也不會不喝藥的,你彆擔心……”
又道“我不說爹爹的事了,阿姐,你彆傷心了。”
趙明枝不想叫弟弟一說起父母,就覺得這是個要避開的傷口,更不願意至親之人同“傷心”二字聯係在一起。
她柔聲道“蔡州同我們家中不一樣,氣候四時不同,此時沒有桃子,但馬上是爹爹生辰了,阿姐找點旁的,咱們一起給他過壽好不好?”
再道“爹爹可疼你了,知道你對那桃子念念不忘,每年就算忙得不行也要叫人回來問食單,隻怕少了你一口吃的。”
趙弘破涕為笑,卻又立刻道“胡說,爹爹最疼的明明是阿姐,阿姐那有爹爹親手做的紙鳶、走馬燈,還有瓷瓶,我什麼都沒有!”
姐弟二人就在此處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起父母究竟更疼哪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