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堂中無人再說話,隻有吃飯聲。
徹夜疾馳,即便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軍中漢也覺難捱,趁著驛卒給馬匹添草加水的功夫,餘人各自尋了條凳原地躺下,眯眼打盹不提。
趙明枝自泡軟了半張餅,和著大片帶著膻味羊肉努力咀嚼吃了,轉頭見玉霜隻隨意應付幾口,一急著去找驛卒的模樣,知道這是要給自己安排休息之所,便攔住她道“你吃你的。”
她尋了角落無人注意處坐下,解開身上大氅,伸手將前夜呂賢章給的布包從懷中掏出。
靛青蜀錦之中,又有幾重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等到把油布攤開,其中竟是一卷明黃詔書。
再那詔書內容,原是發予安西節度使裴雍,著其派兵北上救援徐州的詔令。
而翻轉這一份詔書,後頭咣當一聲,掉出一塊方形金牌。
是調兵金符。
金符邊上另有書信一份,卻是出自呂賢章手書,承諾如若裴雍按詔發兵,無論徐州是否能夠救下,將來必定會在這詔書上填上簽書,補齊手續。
書信末尾,簽書之外又按了他五指手印。
按大晉曆來規矩,調兵需經中書舍人草擬,由兩府簽書,經天子首肯,再做登黃。而金符更是替代從前虎符,作為調兵信物。
呂賢章知製誥,按中書所排,昨日正是他輪班。
可以說,有金符、詔書、呂賢章以身家性命作保的書信在,已經足夠說服一個仍有忠義之心的將臣出兵。
當然,如果這樣都調動不了,那即便一應流程挑不出任何毛病,也不可能有用了。
裴雍如果成心裝死,誰又喊得動他?
看著詔令上的中書舍人範銘起草錄黃,同平章事孫崇簽書,中書確印,參知政事呂賢章草校,天子大印,趙明枝表麵如常,其實腦中念頭已是反複翻湧。
她從來以為兩府內多是投降派,畢竟人人喊著遷都,尤其隻差把趙弘提溜去泉州、漳州的楊廷。
偏偏這詔書上,楊廷簽得最前。
趙明枝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這番出行肯定瞞不過那些個老狐狸,而他們能做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已經難得。
誰知道這一個個的,嘴上喊著決計不能調兵,私下居然肯在這樣的詔令上簽押?
難道說,他們內心其實也不願降,隻等著有人敢於踏出那一步。
做不到中流砥柱,卻能順水推舟?
想不清楚。
不過無論如何,兩府的態度給了趙明枝些許慰藉,她小心將詔書收好,學著旁人的模樣,靠著牆閉目養神起來。
才休息了不過盞茶功夫,驛卒就從外頭走了進來,急忙同那領隊道“官人,此處規製太小,隻能換出馬匹二十,此刻已經安排好了。”
眾人聽得聲音,馬上起來各自收拾東西。
那領隊看已經事事妥當,轉頭瞄趙明枝,見她尚無動靜,正猶豫間,被一旁同伴拉住,道“且叫殿……叫她休息下罷。”
然而趙明枝本就未曾睡著,此刻立時站起,也不用帕子,將桌上茶水往兩手左右一倒,在臉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