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訓淡淡道“或許這一道他就聽了。”
他說完這一句,複又看向趙明枝,道“你生在京城,或對京兆、鳳翔這等戎狄交界北地不甚清楚,京兆府軍中,少見同外藩外狄無有血仇的。”
“且不論他人,隻說我自家。”
“我自小在鳳翔長大,家中務農,村裡私塾先生偶然教識了幾個字,便誇我聰明,勸家人送我讀書。”
“農人自然供不起,隻我爹聽那先生誇讚,到底心動,不肯耽擱,無計可施之下,隻得跟著人一同去夏州從商,銀錢沒賺到,遇得狄人犯慶陽,捉趕過往百姓作為肉盾攻城,他運道不好……”
“那時我年紀小,也頂不了用,我娘獨木難支,幸而遇得有人說了一樁親,是個貨郎,雖說隻能掙些辛苦小錢,但人品極好,又是頭回親,也不嫌我是個小子,聽得從前原因,還要送我讀書。”
“我讀了幾年,縱無什麼成就,繼父也不逼催,隻說要供我科舉,還要供得我做達官顯貴,將來才好帶契弟弟妹妹。”
“隻最後也沒什麼弟弟妹妹——重和六年,我娘同繼父去秦州跑商,臨走時還極高興,隻說這一回雖去的時間長,但跑一趟頂過去七八次,回來時我三五年書墨錢都有了。”
“結果半途遇得藩人劫掠,一隊行商全數遇難,隻有一人僥幸逃回報信——我娘其時懷胎六月……”
他未再往下說,而是與趙明枝正色相對,道“即便沒有朝廷下令,以我之見,京兆府也不會袖手相待。”
語畢,再又補道“還不放心,你那至親要是財可通天,不妨探問一番,我看蔡州眼下淪落得很,兩府早已不複從前奢遮,更有不少人落魄至極,手也短,或許能從中著手,自其餘地方抽調兵卒一二,更添幾分把握。”
趙明枝再如何也不曾想到會聽得這樣一番話,說不上心中什麼滋味,半晌,方才問道“二哥,你也想打狄賊的罷?”
李訓麵沉如水,沉默良久,終於道“國恨家仇,你若是我,會不會想打狄賊?”
那你為什麼不去呢?
這話已經到了舌尖,還是被趙明枝一口吞了一回去。
傾蓋如故。
她曉得李訓絕非貪生怕死之輩,此番不去北麵從軍,必定有他自家緣故,而自己再如何也隻是外人,不當窺問。
不過這一番交談,卻叫她心中鬱結散去不少,又得知幾個好消息,一時不願他再回憶從前難受事,便站起身來,揚聲道“二哥,我先前同你說過,你或許不信,我家當真做了好大生意!”
李訓怔了怔,“嗯”了一聲,垂眸注視她神采飛揚麵龐。
趙明枝也正色回道“財可通人,人可通天,或許我真能托人說通兩府,拿到朝廷調兵令,雖不知二哥同衛三哥當初為什麼脫了行伍,但如若有那一天,你便有機會同舊任袍澤一道手刃仇讎,把狄賊攆殺回興慶府!”
她立於雪地之上,站得筆直,被日光、雪光把頭臉照得分明,皮膚褐黃,半邊臉上還有凹凸不平黑疣,可一雙眸子熠熠生輝,整個人猶如在發光一般,叫人全然忽視那臉上異常。
李訓點了點頭,凝視她良久,道“我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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