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雍越是不願沾惹的樣子,張異越想將他拉下水。
隻是兩人到底還同朝同班,如若逼迫太過,便與撕破臉皮無異,究竟難看。
張異不得已後退半步,不再多嘴。
而偏殿左側,呂賢章位在班中,雙手拱袖。
呂賢章身著朝服,外裳、長綬幾乎垂地,把他已經半抬起來的右腳遮得嚴實,可那一隻右腳卻是始終沒有邁步出去。
他忍不住先看裴雍,見看不出什麼東西,複又去看張異,最後看向座上趙弘,本來也有心說話,隻腹稿打了不曉得多少遍,無論勸說天子為殿下慎重招駙,還是其餘提議,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合時宜。
尤其呂賢章又想到自身情況,並晉政事堂以來,彭相公門下主動聚攏許多人脈,又怕自己一旦開口,說得不好,引火燒身還罷,他固然不甚怕,許多才投自己的人必然受到牽連。
思慮再三,他那本來就隻微抬的右腳,猶猶豫豫,又重新縮了回去,隻在心中仍舊打磨那腹稿。
禦座之上,趙弘雖不曉得下頭這一殿人各自心思,卻知道自家的火氣已經燒到了頂。
方才若不是裴雍幾度開口打斷,他當場已經發作出來,此時見無人說話,便道:“阿姐婚事,我自家會召太常寺、欽天監來問,等把人挑選出來,諸位卿家隻用同喜就好——卻不要多餘操心了!”
他話說得乾脆,下頭卻無一人應是。
楊廷見狀,便打圓場道:“殿下大事,自要慎而重之,也不急於一時。”
說完,話鋒一轉,又把話題轉到北上贖回太上皇一事上。
也不怪李太妃著急,自晉軍大勝,狄人殘敗至今,時日確實不短,便是領兵元帥裴雍都已經領三軍還朝,諸人多有差遣,甚至不少已經赴任履職的,可北上使團人選竟是至今仍未確定。
一說起太上皇,眾人便又各抒己見,說來說去,個個都避開人選這一點,隻去說其餘。
既是贖買,無非銀錢、換俘兩樣。
若說出錢,三司使便不住哭窮,哭得那叫一個有條有理,先數眼下賬上,當真是隻有出,沒有入的,簡直今日飯都吃不起了;再數未來賦稅,果然中書又減又免,另有許多遭災州縣需要賑濟,便是今日僥幸不窮死,將來也要餓死,嗓子眼裡也摳不出一粒米。
他哭過窮,才又道:“接回太上皇自是最為緊要,可朝中著實捉襟見肘,非不為也,不能也,除非另行調撥,卻不曉得其餘地方能否挪借一二?”
朝廷不出錢,那還有哪裡能出錢?
自然隻有天子彆藏內庫。
這話一出,人人都看向禦座之上。
趙弘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反應過來。
狄人一路燒殺擄掠,太上皇都被擄北上,大內更是一片焦土,趙明枝回京時候,連不漏風不漏雨的宮殿都找不到幾間,即便是此時,姐弟二人所住房舍也不過草草修葺一番,又哪裡有什麼財物剩餘。
眼下的天子內庫,除卻尚不能動的田地資產,說得清楚些,其實不就是趙氏兄妹二人從嘉王府帶來的錢財。
趙弘隻恨不得夏州那一個永世不要回來,又怎可能倒貼財物過去。
他惡心壞了,心中憋悶,隻咬牙道:“內庫也無資財,早前阿姐已經傾家出銀守城,剩餘一點子,又才拿出來犒賞三軍,早無餘財……”
又問道:“眾卿家可有什麼旁的法子?”
一時殿中安靜異常。
半晌,卻是孫崇出班道:“贖回太上皇之事雖說緊要,卻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商定下來的,不妨先遣使北上,同狄人稍做透露,再行磋商,後續慢慢籌錢便是。”
他一言落定,其餘人有了台階,紛紛往下滾,複又商議起其他事情來。
朝議許久,裴雍從不主動發言,然而一旦提及西北事,他便不再沉默,不管人員調配,賦稅安排,都有話要說。
他轄西北日久,樣樣皆熟,無論軍、政舊例、現狀,無不了然於胸,此時一一道來,簡直如數家珍,擺事實,講道理,又列數字。
眾人倉促之間,根本不能核對,甚至要去翻查宗卷都無從查起,更無法反駁,隻好又先放置一旁,留著以後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