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不斷募軍往前線輸送兵源,三軍士氣大漲,每日呼喝聲震,可一旦火起,這些人都將暴屍寒江,成為這場戰爭的犧牲品。世事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是未曾親身經曆,怎勸人不可多管閒事嚴冬將至,瘟疫定然早已暗中滋生,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數十萬眾就這麼去送死呢怎麼能呢
那段日子,至今回想起來,仍像是一場噩夢。
渾噩而渾然不覺。
隻有我的心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走。
那就是,走自己的路,讓彆人去吧。
不管什麼後果,我已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
我崔纓雖沒有花木蘭封侯拜將的本事,到底有過從軍經驗,對刀劍還算嫻熟,雖未曾開鋒傷過人分毫,但真有實戰,三五個尋常的軍士決然近不了身,自保是不成問題的。問題在於,混入軍營後,我該怎麼暗渡陳倉,在最關鍵的黃蓋詐降一環中發揮作用呢
倘若不能親自出麵,我能否尋一人為助
可還未及我做出行動,意外便發生了。
來到烏林隨大軍駐營不過第五日,忽有一群甲士拿著畫像挨營搜查,一下便將我扣押下,徑直綁去曹軍主帳。
為什麼曹操怎麼知道我混入軍營的!
正當我一頭霧水,惴惴不安地被甲士按跪在地時,抬頭先見著的,不是台上赫然坐著的曹操,而是惶恐跪在一旁的文蘭,便什麼都明白了。
是啊,外人怎會知曉我真正心思,隻當我離家出走。隻有身邊人才懂,隻有身邊人猜得出,我崔纓一心隻想隨軍,絕不會遠走他鄉。
好啊,又是一次被自己人出賣。
嗬嗬,棋差一招,滿盤皆輸麼
我看未必。我還不服。
越是走到最後,越是想得開,越是將生死置之度外,越是有勇氣和鬥到底。
“崔纓,你委實令孤大開眼界呢。既如此,孤便準你留在孤的身邊,每日吹吹江風,清醒清醒,如何”
曹操已經懶得連句敷衍的話也不想了,眼底儘是失望與怒火。
而我,也再無畏懼之心。
“來人,將此女杖刑二十,押往船尾囚籠,沒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出!”
曹操將我秘密囚禁,擺明了要在眼皮底下監管著我,等赤壁戰結,再回去騰手收拾。
多諷刺,多荒唐……一心妄想改變赤壁戰局的傻子,一來到前線就被自己人關押起來。
灰心失望的念頭再次掠過我心頭。
我忽然想到一個古希臘神示預言的恐怖故事,恐怖到我即刻打斷自己的猜測。
絕對不會,絕對不會是那樣。
不行,不行,不能自亂陣腳,不能讓楊夙那個家夥隔岸觀笑話。
次日被船搖醒,已是晌午時分,在晃影中睜開眼皮,隻見文蘭在囚籠外抽噎抹淚。
她一麵看著我背後的累累傷痕,一麵不停地著些道歉的話。
“……姑娘何苦來隨軍又何苦忤逆丞相白白受這無妄之災……”
我靜靜地觀察著她,漠然無情。
“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又是何苦得罪於我呢”
文蘭流涕叩首,不停請罪:“奴婢身不由己,請纓姑娘原諒,奴婢也是為姑娘好……”
“為我好”我冷笑一聲,“兩次將我送進監牢,這便是你的‘為我好’”
文蘭怔住,我眨了眨眼,繼續道:“上回蓬廬院的事,是你向二公子告發的吧”
“纓姑娘,奴婢對不起你……”文蘭咬著嘴唇哭道,“那日,是奴婢聽見了你和四公子吵架,不知你要與何人離去,擔心姑娘的安危,這才告訴了二公子。奴婢沒有想到後來如此嚴重,竟讓姑娘入獄……姑娘,奴婢錯了。”
“從一開始,你就是二公子安排在我身邊的,對嗎”
文蘭低下頭,算是默認。
好啊,終於承認了。
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一般難受——儘管心裡早猜著幾分。
曹丕背後即是曹操,也就是,曹操一開始就對我不放心。很好,曹子桓,你們曹家人,真是下了好大一盤棋呢。
再好的情分,也抵不過真正的“主仆關係”。這些年以所謂的用後世平等觀念對待貼身婢女,並未給我帶來實際益處,反而屢屢受其羈絆。也是,古人哪裡像古偶影視劇裡那麼好忽悠呢
“文蘭,你雖比思思年幼,卻素來乖巧懂事,侍奉我多年,一向謹慎穩重,何曾想,緊要關頭,你眼中仍隻有丞相,枉我平素都與你交心知底。你和思思,都曉得這些年我對四公子的心意的,知道我不會就這樣離開,可你竟然……罷了,再提什麼姐妹情深就可笑了,你也是聽命行事,我何必遷怒於你隻是自此之後,與你主仆關係也好,姐妹關係也罷,都一刀兩斷了。”
此生最恨被親友出賣,一時悲傷纏上心頭,無法平靜。
文蘭撲上前,忙哽咽道:“姑娘待奴婢們的好,府中上下都知曉。那種事情,奴婢們是斷然不曾與丞相提起的,姑娘如何責罵奴婢都好,就是不要趕奴婢走,奴婢伺候姑娘多年,早已認姑娘作終身追隨之主。”
“一口一個奴婢,你不累麼站起來,不許跪!”我聽得十分不適,撫著背傷掙紮著坐起,倚在欄上。
不許跪!站起來!崔纓,你個懦夫!
楊夙昔日怒喝猶然在耳。我悵惘地閉上眼。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更有心理打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