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君!
靖國,劍南郡,衝和縣,位於西城如意坊深處的洛宅環境清幽,少有喧囂。
此時,院落中,一名容貌傾城的少女靜坐撫琴,一襲青絲垂撒在迎風飄搖的素衣上,乘奔禦風般的仙靈道韻和溫文爾雅的書香氣息,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融合,好似一副天然去雕飾的水墨畫卷。
謫仙子臨塵,氣質清雅,道韻天成。
她玉手撫琴,一枚枚清脆悅耳的音符自指尖綻放,彙成一曲天籟,宛如一泓遠山深處的清泉,自人乾涸的心田流淌而過,沁人心脾。
一曲終罷,餘音嫋嫋。
腳步聲由遠及近,從大門方向走來一位麵容乾練的中年婦人,她手捧著一張門刺走近女子身邊,恭敬地低聲道“公子,有客人投遞拜帖。”
少女稍稍顰了顰黛眉,明眸中閃過厭煩之色。她名喚洛道韞,如今正在替亡父守孝,輕易不想理會外界的瑣事應酬。
吳嬸兒顯然也清楚自家女公子的性子,立即解釋道“這是本縣太爺投遞的第三封拜帖,不好再推辭。當然,若公子當真不想見,奴婢這就去回絕他。”
洛道韞聞言,眉宇輕輕一挑,這倒是奇了,堂堂縣令屈尊降貴地前來拜訪她這個宅居守孝的小女子,莫非他察覺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有沒有說因何而來?”她輕聲問道,嗓音清冷而不失柔和,婉轉卻不顯嬌弱,宛若鳶啼鳳鳴,清亮悅耳。
吳嬸搖了搖頭,回道“這倒沒有,不過奴婢看他麵帶愁苦,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請他進來。”洛道韞沉吟片刻,還是決定見一見,人家堂堂一位秩六百石的父母官依禮拜訪,自己倒也不好一點兒體麵都不留,畢竟她還要在人家治下生活呢。
吳嬸低聲稱諾,恭敬地退後幾步後才轉過身子離開,俄頃,便引著兩人回到院中。
當先的是一位身著常服的中年文士,麵容儒雅,眉宇間隱含著一抹疲倦。另外一人身材魁梧,他手捧木匣,目光警惕四顧,隱隱護持著中年文士。
中年文身看到庭院中靜坐的洛道韞,連忙拱手行禮“下官周坤,攜部屬衙役陳雷,今日惡客登門,承蒙洛姑娘撥冗召見,不勝感激。”
洛道韞輕輕頷首,抬手一指桌前的石凳“周縣令不必拘禮,坐。”
周坤落座,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古琴,感慨道“下官自幼酷愛撫琴,原本還自傲有幾分造詣,然而適才門外聽了姑娘這一曲天籟,餘音嫋嫋,其韻悠長,才知天外有天,我不過一井底之蛙罷了。”
不愧是混官場的,這話說得真中聽。
洛道韞心中暗笑,嘴上卻謙聲道“自娛小技,難登大雅之堂,說到底也不過是多彈多練,以勤補拙罷了。倒不知周縣令今日屈尊登門,所為何事?”
“不知洛姑娘可曾聽說了最近縣內發生的詭異凶案?”周坤斟酌著語氣問道。
凶案?洛道韞神色疑惑地看向吳嬸,她在守孝期間很少出門,再加上性子偏靜,向來不關心外界雜事。
吳嬸見狀,忙上前兩步,給她低聲解釋。原來衝和縣轄下的多個鄉裡接連發生了命案,短短幾日,遇害的便多達九人,在縣內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流言四起,矛頭卻紛紛指向了縣令周坤。都說原本縣裡平安無事,但是自從他上任以後,濫施苛政,草菅人命,以致引得冤魂索命,給衝和縣帶來了厄運和災禍。
洛道韞聽完,忍不住給周坤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這位周縣令怕是得罪了不少人,否則斷不會被人推波助瀾,一盆盆地潑臟水。
不過,左右跟自己是不相乾的。這件案子一聽就知道麻煩得很,說不得還牽扯到了縣衙官吏間的爭權奪利,官府和本地士族間的明爭暗鬥。她區區一介失孤失持的弱女子,並不想卷入其中。
“既然是命案,那周縣令命縣尉及衙役儘快破案就是了。”
“縣尉稱病不理事,如今在家中臥床靜養,下官三次拜訪都吃了閉門羹。”周坤將縣尉臥病的事一語帶過,不願多提,“現如今,衝和縣民怨鼎沸,動亂一觸即發。無奈之下,下官索性自己領著衙役調查,但是越是調查,下官就越是心驚,此案委實凶殘詭異,甚至可能牽扯到了鬼魅邪祟……”
洛道韞暗暗撇嘴,果然,縣尉跟縣令之間起了齟齬。負責縣內治安捕盜之事的縣尉竟在關鍵時刻稱病撂挑子,將案子甩到縣令周坤頭上。
但是這也講不通的。縣令和縣尉如今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旦此案引發了亂子,周坤固然要被問罪,但是縣尉也討不了好,甚至反而罪責更重,哪怕他稱病也沒用。
“……下官已然技窮,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突然聽本縣衙役談起洛姑娘曾幫助鄉民驅除鬼祟的軼事,所以今日貿然登門,還望姑娘指點迷津。”
還涉及到了鬼魅?
洛道韞更不想往裡麵摻和了,建議道“既然此案涉及鬼魅,周縣令當立即上報郡守,請郡城靖平司前來處置。”
靖平司,是當代靖王為應對妖邪、惡神、鬼魅等非凡俗力量對靖國的危害而下令創立的超凡機構,權責通天,對於國內的犯案妖邪,有抓捕、審訊之責,亦有先斬後奏之權。
司內以王室籠絡的奇人異士為主乾,輔以百戰餘生的精銳悍卒。雖創建時日尚短,卻已接連鏟除了不少魑魅魍魎,樹立起了赫赫威名。如今更是在各大郡城首府都建有分部,監察四方,震懾天下。
周坤麵露苦笑,慢慢站起身來,再次朝著洛道韞拱手下拜,腰身深深低下,悲切而無奈地祈求道“實不相瞞,靖平司的確負責鎮殺邪魅,但畢竟成立日短,人手不足。下官雖已上報,但卻不知到什麼時候才能遣派出人手破案。衝和縣……,實在是耽誤不起,還請洛姑娘看在全縣無辜百姓的份上,為下官指點一條明路。”
看著眼前腰身深深躬下,雙鬢隱現斑白的一縣之尊,洛道韞心有觸動。
這是一個內心澄澈,為國為民的清官能臣。父親又何嘗不是這般呢,為了靖國耗儘了一切,這才在不惑之年就煎熬得油儘燈枯,溘然而逝。
沉默片刻後,她輕輕歎了口氣,抬手虛扶,以一股無形的力道輕輕扶起周坤。
“我雖念過幾篇經,懂一點兒玄門秘術,但對斷案一竅不通,並不敢保證一定能幫到忙。不過周縣令既然來了,不妨將此案詳情仔細講述一遍,我試試能不能從中發現一些凡俗斷案容易忽略的線索。”
終究是心境不夠,做不到太上忘情。生為靖人,總是希望靖國能國泰民安,哪怕八年求道的清心寡欲,也磨滅不了心底裡的這一份歸屬和羈絆。
果然,家國天下,凡塵難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