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出於什麼緣故,鎮魂關猛然多了許多陌生麵孔,按理說北風至、風雪起,該去南邊避避寒氣,可氣候越冷,城關的人越多,販夫走卒,鹽布瓷商,異士俠客,出逃鴛鴦,一時將客棧擠的水泄不通。
大寧跟驃月王朝,算是一對老冤家,打歸打,老百姓要吃飯,商賈要賺錢,朝廷要稅銀,這一切都離不開通商二字。
三年前,朝廷宣布商路開通,有的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兒,活泛的商客跑到西疆尋找機會,前年大概隻有一兩個商隊,到了去年,增至七八個商隊,今年才一入冬,城關擠進了幾十商隊,照此勢頭發展,到了年關那陣兒,恐怕比安西都護府都熱鬨。
敢去蠻子錢袋子裡討金銀的家夥,能有幾個善茬?要麼是一方豪族,要麼是走驃世家,要麼是江湖高人,反正是自負能橫蹚漠西走廊的牛叉人物。
如此多的猛人齊聚在小小城關,可把鎮西大營忙的焦頭爛額,能坐兩三桌的羊肉館,一天能打好幾架,還都是斷胳膊斷腿那種慘案,至於像如意客棧那種大店,裡麵入住的客人,稍微顧及律法麵子,白天是談笑風生的儒商,一到夜裡,刀子捅起來比誰都生猛,短短幾天出了兩樁人命案,致使客棧點燃了長明燈籠。
鎮魂關共有二十四營,不僅是鋒銳亢烈四營,剩餘的二十營也一齊出動,日夜輪換,在街上不停巡邏。
今夜銳字營當值,聽如意客棧的老板說,白天有客人發生爭執,已經打了一架,捅出數個血窟窿,可雙方依舊不肯罷休,約定今夜再戰。
王寶收到消息,索性領著弟兄們坐在客棧大堂,寧刀橫在桌麵,臉色陰沉如水。
李桃歌等人則守在門口樓梯窗戶位置,防止有人逃走。
客棧已經用水衝刷了無數遍,依舊飄散著濃鬱的血腥味。
關於王都統的身手,幾天前已然有江湖人士領教過,號稱雙掌能伏蛟龍的林州高手,走了不到五個回合,便被寧刀挑斷了手筋,扔進了大牢。
上有朝廷律法,下有鎮關猛將,誰敢造次?!
於是都躲在房內乖乖待著。
半夜三更,萬籟俱靜。
伴隨著輕微的推門聲,乙字房走出位老者,錦袍華服,相貌溫順,一看就出自富貴人家,老者悄摸打開房門,又輕輕關好,弓著背,踮起腳尖走下樓梯。
王寶眼皮一挑,不由得眉頭皺起,沉聲道“本都統說過,自戌時起,不得踏出房門半步,違者牢飯伺候,你這老頭耳朵不好使嗎?把本都統的話當耳旁風?!”
老者躬身慢跑,來到王寶麵前,恭敬說道“王將軍,不要誤會,我特意違背將令跑到大堂,實在有急事。”
王寶聲音冰冷道“王某隻是都統,不是將軍!我的話也不是什麼將令,請你慎言!”
家有家法,軍有軍規,冒充將軍是重罪,王寶可不想落下話柄被人抓住,尤其跟鹿將軍不對付,一雙小鞋套過來,指不定有多惡心。
老者拱拱手,賠笑道“老頭子失言,都統見諒。大人雄偉之姿,日後必是統帥千軍萬馬的將才。”
王寶不近人情道“馬屁這一套沒用,念你年長,不願棍棒伺候,滾回去睡覺!”
一錠金燦燦的元寶放在寧刀刀鞘。
李桃歌眼眸亮起。
這是他初次見到金錠。
一錠金,十錠銀,萬貫銅,這金元寶足有半斤,能讓普通人家衣食無憂半輩子。邊軍軍餉本就不高,普通兵卒一年十幾兩銀子,伍長二十兩,都統四十兩,這老者隨隨便便出手,抵得上整個炕上兄弟一年賣命錢。
老者輕聲道“王都統,這點敬意,請軍爺們喝酒。我是元州茶商,拉綾羅綢緞去驃月販賣,可這城關遲遲不開,不知熬到何年何月,家中妻兒老小難免牽掛,能否請大人開城行個方便,返回關內後必有重謝。”
王寶手掌輕拍桌子,金元寶飛入老者懷中,怒斥道“開不開關,需要遵從將軍將令,想從本都統這裡尋摸門路,扯淡!再不滾的話,本都統抹了你的脖子!”
怪不得王都統號稱人狠,話糙,功夫俏,不要金子也就罷了,還要拔刀殺人,活脫脫一個油鹽不進二百五。
敢跑到驃月王朝販賣綾羅綢緞的商人,肯定是長袖善舞的玲瓏角色,王寶都要提刀砍人了,老者依舊保持笑容,手掌朝桌麵一抹,四枚黃澄澄的元寶擺放整齊,“老朽的脖子太臟,汙了大人寶刀,作為歉意,這些能平息大人怒火嗎?”
四枚元寶,是王寶十年俸祿。
李桃歌被金光晃的眼都暈了,乖乖,平時都是一文錢一文錢攢,哪一下子見過這麼多金子?
旁邊的小傘對四枚金錠無動於衷,揚起頭,注視著二樓一舉一動。
李桃歌手肘磕了磕小傘,“你見過這麼多的金元寶嗎?”
小傘看都沒看,篤定道“王大人不會收。”
李桃歌詫異道“為啥?”
小傘抿著纖薄嘴唇,“不知道,隻是覺得我跟王都統是同路人,換作是我的話不收,他自然也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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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桃歌有些困惑。
王寶癡迷武道和書畫,總是關起門練刀練字,小傘想要憑借軍功光耀門楣,兩者誌向不同,為何是同路人?
沒想到小傘一語中的,王寶僅僅是瞥了一眼元寶,不屑道“太少。”
老者閃過不悅神色,心想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這小小的都統,實在貪心,如此闊綽手筆,放到皇都十二衛的牙將府宅,都是一塊厚重的敲門磚,區區西陲的八品都統,竟然嫌少。
老者收斂怒意,正色道“大人想要多少,不妨開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