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不止嘴唇在顫抖,整張臉,甚至整個身體都如篩子般劇烈抖動著,模樣極為詭異,甚至有些駭人。
“什麼?”
驚天噩耗令柳尋衣猝不及防,他既為湯聰的傷勢擔憂,同時又驚詫於湯聰所說的每一句話,一時間心亂如麻,難以自已。
“什麼都彆說,我先帶你離開……”
“不!”
湯聰態度堅決,拚命搖頭道“門主,來不及了……我一直怕等不到你……”
“湯聰!”
柳尋衣強忍著內心的酸楚,瞪著一雙漲紅的眼睛,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此刻,他的神情複雜之極,憤怒、悲傷、絕望、震驚……百感交集,不知其味。
“門主……”
湯聰緩緩伸出沾滿鮮血的右手,柳尋衣迅速將其攥在手中,與此同時,一顆淚珠也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門主,我們劫走了轉世靈童……不僅吐蕃八王不會放過我們,密宗佛教也不會放過我們……”湯聰的精神開始萎靡,眼神變的愈發空洞,虛弱道,“剛才埋伏你的喇嘛……就是密宗的高手……”
“我感覺到了。”柳尋衣連連點頭道,“按理說,我已將密室鑰匙歸還他們,他們不應再大肆追殺,但這幾天我卻處處受阻,無論官軍百姓,還是老弱婦孺,仿佛整個吐蕃都在與我為敵,將我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
“正是!正是……”湯聰一口氣險些沒倒上來,斷斷續續地應道,“他們不是恨我們偷走鑰匙,而是恨我們劫走活佛……門主,我們都被簡仲騙了,被他利用了……如今,簡仲帶著佛蓮子北逃,讓你我淪為眾矢之的,替他擋災……咱們這次真是陰溝裡翻船,玩鷹的……卻一不小心讓鷹啄了眼……”
言至於此,湯聰的嘴角勉強泛起一絲苦笑。他想保持昔日的戲謔,但淺淺的一個微笑對現在的他而言,卻是難如登天,萬分難求。
“無礙!無礙!”柳尋衣的眼淚默默淌落,但仍強顏歡笑,“事在人為,這個仇我們一定能報。走!我先帶你回中原,我們回家!”
“門主,他們的援兵很快就到,你走吧……”湯聰有氣無力地催促道,“我不行了,不能連累你……”
“混賬話!”柳尋衣怒道,“是我把你帶進吐蕃,就一定要把你活著帶出去。你我是兄弟,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不可!”湯聰慘笑道,“你必須活著回去……如果我們都死在這兒,簡仲回去後定會肆意編排,憑空汙蔑……我們已經拚了性命,不能再背負‘懦夫、蠢材’的罵名……”
“簡仲!不殺你,我誓不為人!”
柳尋衣重重一拳砸在地上,聲音中滿含滔天怒火。
“門主,我……”
見湯聰的身體劇烈顫抖,柳尋衣趕忙將他擁入懷中,用自己的身軀為他取暖。
“湯聰,我帶你走!我們走……”柳尋衣渾身戰栗,哽咽無聲。
“門主,我要死了……”湯聰虛弱地依偎在柳尋衣懷中,眼神迷離,飄忽不定,口中不停地呢喃道,“有件事……我想請門主和我說實話,讓我能死的瞑目……”
“不管什麼事,我一定如實告訴你!”
“你……到底是什麼人?”湯聰的嘴巴張張合合,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有一次,我去你房間找你……你不在……但之後許大哥又去找你,你卻出現了……他們都說我騙人,其實……我沒撒謊,第一次你真的不在……你解釋說自己睡覺沒聽到,但我進過你的房間,裡麵根本沒有人……”
望著生機漸消的湯聰,柳尋衣情難自已,已是淚流滿麵。他清楚的記得,當時他連夜出城密會秦衛,回來時正趕上潁川潘家派人送來噩耗,府主讓所有人去中堂議事,而柳尋衣來遲一步,險些暴露。
“還有一次……”湯聰又道,“在華州的如意客棧……那個給你洗腳的夥計……其實不是客棧的小二……你們在房內密謀大事,無意中被我撞破……所以才故意演戲……是不是?”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麵對即將咽氣的湯聰,柳尋衣實在不忍心撒謊騙他,隻能重重點了點頭,內心悲慟,但表麵上故作輕鬆,輕笑道“原來你都知道了,虧我一直自詡天衣無縫……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為何不早早揭穿我?”
“因為……我知道門主是個好人……”湯聰慘然一笑,喃喃道,“在如意客棧,那人要殺我……是門主救了我一命。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混入賢王府,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做傷天害理的壞事……門主,你……你……”
“其實,我是朝廷的人!”柳尋衣緊緊抱著湯聰的腦袋,聲音顫抖地坦白道,“我是東府天機閣少保柳尋衣,奉丞相之命,潛入賢王府,伺機接近洛天瑾,目的是借他之手招安武林群雄。”
“我就知道……門主絕不是一般人。我做了一輩子蟊賊,先被官府通緝,後被惡霸欺淩,若非遇到門主,我可能一輩子都會被人當成無名小卒……我沒有揭穿你,算不算為大宋做了一件好事?”
“算!”柳尋衣抿嘴笑道,“當然算!你有功於大宋,有功於朝廷,更有功於天下百姓!”
“好啊!”此刻,湯聰的聲音已經小的幾不可聞,“等我在九泉之下見到我爹……就能挺直腰板,告訴他老人家……他兒子不再是人人喊打的蟊賊,而是一個好人。嗬嗬……我為老湯家……光宗耀祖了……”
話音未落,湯聰突然腦袋一歪,胳膊耷拉在地,再也沒了動靜。
“湯聰!”
風雪茫茫,生死寥寥。天榕寺,度母殿,一聲哀鳴,人心蕭瑟,天地愴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