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天霸剛欲發怒,猛然辨清來人,趕忙將脫口而出的汙言穢語咽回腹中,眼中浮現出一抹尷尬之色。
“馮兄,彆來無恙!”
望著滿臉憔悴,胡子拉碴的馮天霸,柳尋衣不用問也知道,這幾天他定然過的和自己一樣糟心。
“柳大人,天機侯的事……我聽說了。”馮天霸晃了晃暈暈乎乎的腦袋,一邊為柳尋衣倒酒,一邊好言撫慰,“你節哀順變。”
“有心!”
“來!第一碗酒,我們敬天機侯的在天之靈。”
馮天霸不顧周圍酒客怪異的目光,驀然起身,與柳尋衣一道將酒灑在地上。
“第二碗酒,我們敬身陷囹圄的丞相!”
“乾!”
“第三碗酒,我們敬那些含冤落難的東府大人們!”
“再乾!”
沒有無謂的寒暄、沒有多餘的勸慰、沒有寡淡的惆悵,二人一見麵便已心照不宣。
一切儘在酒中,不一會兒,他們已喝空數壇。
今日的柳尋衣與馮天霸頗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尤其是馮天霸,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情到深處,神情激動的他突然拽住柳尋衣的胳膊,開始滔滔不絕,吐沫橫飛。一會兒替丞相喊冤、一會兒替東府叫屈、一會兒指天罵地,抱怨不公、一會兒對西府大張撻伐……
可他罵來罵去,唯獨沒說大宋皇帝半句不是。
“馮兄,丞相落難,他們對你作何安排?”
“賈大人讓我繼續留在相府當差,護衛丞相的家眷。”馮天霸苦澀道,“賈大人的意思是,丞相一日沒有被定罪,相府一日沒有被抄家,一切則按部就班,待聖旨下達後再對我們這些人重新安排。”
“如此看來,賈大人也算有情有義。不過丞相遭此大劫,官複原職恐怕無望。”柳尋衣擔憂道,“馮兄,你自己有何打算?”
“我?”馮天霸滿不在乎地笑道,“爛命一條,大不了……再回平江府衙門做捕頭,隻要能報效國家,在哪裡當差都一樣。你呢?我聽說……天機閣主的寶座原本應該是你的,秦衛趁你不在才能竊據高位……”
“馮兄,休要胡言亂語!”
見褚茂四人的臉色愈發陰沉,柳尋衣趕忙將酒碗塞進馮天霸手中,彆有深意地提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說的也對。”馮天霸打了一個酒嗝,哀怨道,“此番送親,我們算是白忙一場。歸來數日,除了第一天向賈大人回稟之外,再也沒人理睬你我。本以為我們在漠北拚死拚活,回來至少能得到幾句嘉獎,卻不料……”
馮天霸看似自嘲,實則暗含無儘辛酸。付出努力而得不到認可,饒是他這般對朝廷近乎愚忠的人,都會感到一絲心灰意冷,更何況柳尋衣?
“身逢亂世,能保住一條小命已是萬分不易,又豈敢貪圖什麼嘉獎?想想丞相與天機侯,相比之下,你我今日能坐在這裡喝酒,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是柳大人看的透徹……”
“哎呦!哪裡來的小叫花子,竟敢跑到這裡要飯?”
“大爺,求你賞我一口吃的!”
“快滾!臟兮兮的,若嚇跑我的客人,我非打死你不可!”
“大爺,我給你們磕頭了……”
“去去去!我們這裡是酒館,不是善堂……”
當柳尋衣與馮天霸閒聊之際,酒肆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吵鬨,惹得眾酒客紛紛舉目觀瞧。
人影憧憧之間,但見一位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瘦弱少年端著一個破碗,全然不顧酒肆夥計的打罵,搗蒜似的朝他們連連叩首,甚是淒楚可憐。
“小叫花子,再不滾休怪老子不客氣……”
“住手!”
或是觸景生情,眼前的一幕令柳尋衣回憶起兒時的遭遇,不禁心生惻隱,連忙出言喝止,同時起身上前。
“掌櫃的,給他準備一些飯菜,記我的賬!”
說話的功夫,柳尋衣將哆哆嗦嗦的少年攙扶起來,而後將一錠銀子塞進其臟兮兮的破碗中。
“多謝大爺、多謝大爺……”
當驚喜交加的少年抬頭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時,眼神驟然一變,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他臉上的肌肉由於內心的激動而劇烈顫抖,口中發出一道難以置信地呼喊“柳……柳大人!”
聞言,本欲回席的柳尋衣不禁一愣,待他定睛觀瞧,忽覺麵前滿臉汙泥的少年竟有幾分似曾相識。
“柳大人,是我!”
少年用手在臉上胡亂一抹,將蓬亂的頭發倉促捋順,原來的麵目方才漸漸綻露出一絲端倪。
見此一幕,滿臉困惑的柳尋衣如遭當頭一棒,登時重足屏息,掩麵失色。
“你是……小丁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