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蘇禾的第一眼,滿心期待的柳尋衣忽覺如墜深淵,血涼半身。同時眼圈一紅,淚流滿麵。
他萬萬沒有料到,蘇禾的落魄處境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殘酷。
“從他來到漠河馬場至今,一直沒有洗過澡,也沒有換過衣服。”蘇日格歎道,“每日隻吃殘羹冷炙,勉強果腹。莫說酒肉,就連一碗像樣的米粥……他都沒有喝過。”
“為什麼會這樣?”柳尋衣縮在袖中的拳頭攥的“哢哢作響”,對蘇日格的好印象頓時煙消雲散,咬牙切齒地問道,“將軍不是大哥的親族兄長嗎?你為何這般對待自己的兄弟……”
“並非我吝嗇刻薄,而是他……故意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蘇日格無奈道,“他來馬場的第一天就告訴我,自己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愧對天地、愧對草原、愧對祖先、愧對大汗與王爺,更愧對多年來一直以其為傲的族人。他本應以死謝罪,但死並非英雄所為,反而是懦夫行徑。因此,他決定用這樣的方式折磨自己,彌補對草原的虧欠,平複內心的愧疚。”
“蘇禾自認為愧對所有人,也許他唯一不愧對的……就是你。”洵溱若有所思地盯著神鬱氣悴的柳尋衣,幽幽地說道,“如我所料不錯,蘇禾不肯以死謝罪,並非他貪生怕死,而是……不希望你這位結義兄弟抱憾終生。”
洵溱字字如刀,剜心刻骨,直令柳尋衣淒入肝脾,哀感頑豔。一時竟手足無措,啞口無言。
“柳大哥,蘇大哥因為你變成這樣,你千萬不能見死不救。”潘雨音早已被蘇禾的重情重義深深感動,同時對他的悲慘處境分外同情。
“柳尋衣,如果你能容忍蘇禾在這裡虛度餘生,你將是天下第一忘恩負義之徒。”唐阿富的語氣雖平淡無奇,但寓意卻令柳尋衣心緒不寧。
“柳尋衣,你……進去吧!”言罷,蘇日格將柵欄門緩緩推開。
伴隨著蘇日格手指的方向,心神不寧的柳尋衣下意識地挪動腳步,如行屍走肉般朝蘇禾緩緩走去。
見狀,阿保魯、蕭陽本欲緊隨其後,卻被洵溱揮手攔下“不要跟著,讓他自己進去。”
此刻,柳尋衣的雙腿如灌鉛般沉重,一步步地朝蘇禾走近,幾乎耗儘他畢生氣力,以至寒冬臘月他竟汗如雨下,氣喘如牛。
“哢嚓!”
當柳尋衣的右腳不小心踩斷一根被積雪覆蓋的枯枝時,似乎引起蘇禾的察覺。
其渾濁的雙眼微微轉動,傾倒草料的動作慢慢停下。一臉困惑地挺起身子,稍稍抬頭,循聲而望。
“大哥……”
望著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蘇禾,柳尋衣儘量不讓自己表現出驚愕與悲傷。他的嘴角強擠出一絲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顫顫巍巍地站在馬廄旁,淚眼婆娑地望著震驚不已的蘇禾,用近乎抽泣的聲調強顏歡笑“好久不見,彆來……無恙。”
“尋……尋衣?”
短暫的震驚過後,蘇禾的理智迅速恢複,他先低頭看看狼狽不堪的自己,又抬眼看看寒酸簡陋的馬廄,下意識地伸手整理須發,卻發現它們早已被殘雪遮蓋,變成一綹一綹的冰碴。
尷尬過後,蘇禾的眼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惆悵,從而朝柳尋衣咧嘴一笑,戲謔道“見你安然無恙,大哥就放心了。隻是……大哥如此狼狽,反而讓你見笑了。”
“大哥,這又是何苦?”柳尋衣眼神顫抖,聲音嘶啞。
“無礙!無礙!大哥四處漂泊難免有些倦乏,因此跑到這裡圖個清閒自在。”蘇禾滿不在乎地笑道,“你不必憂心,漠河馬場的將軍與我是本家兄弟。我在這裡好吃好喝……”
“蘇將軍早已將大哥的處境告訴我,如果你當我是兄弟,就不要在我麵前裝的若無其事。”
話未說完,悲憤交加的柳尋衣一個箭步衝到蘇禾麵前,不由分說地奪過他手中的料桶,替他將草料倒入馬槽。
“小弟在此,這些臟活、累活豈能輪到大哥動手?”
柳尋衣一邊說著,一邊褪下自己的大氅,披到蘇禾身上。輕裝上陣的他迅速拎起地上的幾桶草料,全然不顧蘇禾的勸阻,一意孤行地將前後幾間馬廄的石槽統統填滿。
“尋衣,你這是作甚?”蘇禾一把拽住忙前忙後的柳尋衣,語氣頗有不悅,“這裡不是你乾活的地方。”
“大哥吃苦受累,小弟豈能置身事外?”柳尋衣緊緊拽著料桶不肯撒手,與蘇禾僵持不下,“這裡不是我乾活的地方,同樣也不是大哥乾活的地方。堂堂‘漠北第一快刀’,豈能屈身喂馬?我要帶你離開……”
“尋衣,大哥心意已決,絕不會走!”
“既然如此……我留下陪大哥一起喂馬!”見蘇禾態度堅決,柳尋衣既不辯解,也不頂撞,而是神情一稟,一本正經地說道,“哪怕十年八年、哪怕十載、哪怕一輩子……小弟誓與大哥同甘共苦,跬步不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