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時節,上海法租界的一座小洋樓內,午後略顯清冷的陽光,艱難地穿透彩色玻璃窗,絲絲縷縷地灑落在屋內眾人身上,映出一片片光影斑駁。
房間麵積雖不算寬敞,卻被精心布置得極為雅致。四麵的書架上滿滿當當地陳列著線裝古籍以及嶄新的洋裝書籍,書頁散發的氣息與油墨的馥鬱香氣相互交融,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屋子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桌,十來個中青年圍坐其旁,男女皆有,他們的麵容之上,透著一股蓬勃的朝氣與執著勁兒。
此地是慕南時常組織讀書會活動、招新納賢的據點。
今日,讀書會依舊如期舉行,主持之人正是慕南。她身姿優雅地坐在主位,輕輕叩擊了幾下桌麵,清脆的聲響讓眾人瞬間安靜下來,隨後,她聲線明朗地開口說道:“今日,咱們再度相聚於此,繼續探尋那救國救民的真理。就先從胡適先生的這篇新論開始吧。”
言畢,她素手翻開一本《新月》雜誌,微微清了清嗓子,便開始抑揚頓挫地誦讀起來。
眾人皆正襟危坐,擺出一副專注聆聽的模樣。張靜雅更是將腰背挺得筆直,耳朵高高豎起,看似全身心沉浸其中,可她的心思卻早已飄遠。
暖烘烘的陽光輕柔地灑在身上,讓她渾身懶洋洋的,連思緒都跟著變得遲緩起來。
坐在一旁的佘愛珍,腦袋低垂,雙手捧著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腐朽地臥於其上,然而那雪白的頁麵卻依舊空無一字。此時的她,已然抵擋不住困意的侵襲,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不多時,嘴角竟淌下了晶瑩的涎水,在微光的映照下格外顯眼。
慕南到底想乾什麼?張靜雅止不住心底的思考。
“剔骨刀”此前再度聯係張靜雅時,已然確認慕南有問題,卻又特意叮囑她切勿打草驚蛇,隻留下一句:“佘愛珍怎麼做,你便跟著怎麼做。”
“剔骨刀”雖言辭寥寥,可張靜雅聰慧機敏,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番猜測。
她暗自思忖,恐怕就連佘愛珍都被蒙在鼓裡,拉著她陪著慕南一同演了這出戲。
她們不是被釣的魚,她們是魚餌,慕南是釣魚人,那她的目標呢......
眾人聽得專注,時而微微點頭,時而蹙眉沉思。讀到精彩處,還有人忍不住插話。
討論愈發激烈,從文學改良到社會製度,從女子解放到勞工權益,思想的火花不斷碰撞。窗外,黃包車在柏油路上穿梭如織,小販叫賣聲不絕,而屋內這一方小小天地,卻又大不同。
慕南宛如一根靈動的引線,巧妙地穿梭在眾人思維的脈絡之間,以智慧為火種,不斷啟發著大家深入思考。她言辭懇切,每一句話都飽含著對當下現實困境的深深關切,這也是她吸引人們的原因所在。
張靜雅不動聲色,心底卻暗自思量:若不是已經先入為主,任誰見了慕南這般模樣,嘴角噙著溫婉笑意,舉止優雅、談吐知性,怎會將她與那等不堪角色聯係在一起?
人群散去,佘愛珍與張靜雅也離開了。
忽然有個清脆卻帶著幾分冷意的聲音突兀響起:“你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最好趕緊離開上海。”
慕南手中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循聲望去,隻見角落裡有一位身著小香風造型套裙的年輕女子,瞧模樣不過二十歲出頭,身形嬌小玲瓏。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兩條纖細的小腿在空中隨意晃悠著,眼神裡透著一股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淩厲。
“中國民眾若再不覺醒,所有人都將大禍臨頭,國雖廣袤無垠,但在這亂世之中,又哪裡有真正的容身之所呢?你說是吧,新來的小妹妹。”慕南神色未改,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卑不亢地回應道。
那女子聽聞此言,眉頭輕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旋即撇了撇嘴,不屑地斜瞥了慕南一眼,輕盈地跳下桌子,快步向著屋外走去,邊走邊撂下狠話:“牙尖嘴利,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臨到門口,她像是又想起了什麼,腳步微微一頓,頭也不回地說道:“最後跟你打招呼約著去喝茶的那個老女人叫佘愛珍,她男人可是76號的,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慕南站在原地,並未出聲追問,隻是靜靜地凝望著那逐漸遠走的背影,眼眸之中一片平靜如水。
......
昏黃的燈光映照著南造雲子那張冷峻而精致的麵容。她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仔細端詳了手中那份調查報告,片刻後,蓮步輕移,將報告遞給了身旁身姿筆挺的萬裡浪。
“對於一名卓越的狩獵者而言,耐得住性子等待,才是叩響成功之門的關鍵鑰匙。萬隊長,此刻,我們已然站在了勝利的邊緣。”南造雲子朱唇輕啟,語調平淡如水,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一切儘在掌控。
萬裡浪心領神會,臉上瞬間換上一副諂媚至極的恭維神情,微微欠身說道:“此次行動全仰仗南造課長您的運籌帷幄,若不是您目光如炬,咱們哪能發現這些至關重要的線索啊。”言辭間滿是討好,眼神裡卻暗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精明。
而萬裡浪口中提及的“線索”,正是源於造紙廠大爆炸案之後,在76號的緊急會議上,大小特務好不容易才湊出來的一些推測。
彼時的上海灘,暗流湧動,“抗團”宛如鬼魅,隱匿在城市的每一個暗處,來無影去無蹤。他們不僅人員齊整、武裝精良,甚至連車輛炸藥這類嚴控管製品都一應俱全。炸藥的來曆自不必說,眾人皆知那是軍統秘密輸送而來。特高課對此早有察覺,知曉上海本地幫派暗中與軍統勾結,偷運武器彈藥進入市區,可那些幫派分子狡黠如兔,狡兔三窟,如今正主更是躲到了香港逍遙法外,使得這條偷運線路猶如一條滑不溜秋的泥鰍,難以徹底封堵。
至於車輛、資金的來源,會議室裡一眾特務苦思冥想、分析研討後,篤定背後必然有一位上海本地的富紳在鼎力支持。畢竟,打仗打的就是後勤保障,在這敵占區從事間諜破壞活動,後勤更是重中之重,缺了雄厚的資金與便捷的交通工具,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沈墨,女,25歲,同樣畢業於上海法學院,依此推斷,她與曾家才大概率是同窗舊友。其家族世代經營中藥鋪,到了如今,她父親竟還涉足西藥銷售領域,家財頗豐。“
“她認識吳四寶的老婆佘愛珍,這不是普通人能打探到的。”
“諸多線索相互印證,錯不了,應該就是她了。”萬裡浪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言語間難掩即將收網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