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準備把搬山人挖出來了。
“這倒不一定。”陳簡見黃哀眠目前沒有惡意,於是站在一旁,一邊看他刨土,一邊問道,“你知道澤氣吧?”
“聽過,深水地牢的人,都有澤氣。黃哀眠可能也有,但我沒用過。”
黃哀眠一絲不苟地用木棍將土打鬆。
“沒錯!澤氣和穿越很可能有非比尋常的聯係……”
陳簡本想說他們有機會穿越回去,突然意識到李匡世在煉獄如魚得水,跟他是多說無益,當務之急是找到離開煉獄的方法。
於是他立刻換個話題:“把搬山人炸死後,你準備去哪?”
“找下一個。”他埋頭苦乾,神情嚴肅。對他而言,這就是一場莊重的儀式。
陳簡看著他這樣,忽然油然而生一種良心上的煎熬。
黃哀眠明明馬上要殺人了,他內心卻毫無波動,竟然還在跟行凶者聊些有的沒的。
是自己喪失人性了?不,因為煉獄的人不會死,所以沒必要擔心他們……一定是這樣,所以搬山人被殺就被殺吧,還有那些被鳥不斷吃掉的人,他們是生是死,都無所謂了……
仔細一想,這是一場西西弗斯式的酷刑。
“去哪找?”
“不知道,隨便走走。”
陳簡撓了撓腦袋。
北邊除了鳥的食物外根本沒有活人,黃哀眠怎麼都不會往那邊走。
既然他一定會往南……
突然,一個瘋狂的想法閃過腦海,他不禁為這個愚蠢固執的計謀發笑。
黃哀眠看了他一眼,以為他在笑話自己挖坑挖得傷痕累累,於是說道:
“能幫把手嗎?”
陳簡想了想。
“好。”
他蹲在黃哀眠對麵,兩人一同用手慢慢刨動石砂泥混合的土壤。
“你不想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穿越了?”
“那很重要嗎?”黃哀眠將石子扔往身後,它們砸在灌木上,驚動了在一旁歇息的紅瞳鳥。
鳥兒們不滿地扇著翅膀,不過它們的抗議僅此而已,在誓言的製約下,它們沒法進攻黃哀眠。
“專心眼前事吧。”
“想不到你還會對我說教。”陳簡嗤笑一聲。
地底傳來了很微弱的聲音,搬山人就在後頭。
“你是……之前的那個人。”搬山人聽出了陳簡的聲音。
“你還記得我?”
“你們在做什麼?”
“把你挖出來。”
“為何?”
“嗯……有些事需要你幫忙。”陳簡感覺自己成了共犯。
“稀罕事,”搬山人發出嗬嗬的笑聲,“有人需要我幫忙。不過,請你們停手。”
“不行。”
黃哀眠冷冷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搬山人聽出他的語氣不容置疑,於是說道:“那隨你們了。”
陳簡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搬山人的潛台詞充滿“後果自負”的意味。他躺在中心山數百年,似乎另有隱情。
“把你挖出來會發生什麼?”陳簡問。
“我不知道。”搬山人幽幽地說。
黃哀眠勸說陳簡道:“彆管他,繼續挖吧。”
陳簡也覺得不可能發生危險的事。他們連死都不怕,還會懼怕什麼呢?
搬山人的警告起了反效果,陳簡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很快,手觸碰到一塊堅硬的東西,大概是搬山人的某塊骨頭。
“黃哀眠,往這邊挖,你挖歪了!”
“哦。”
他們像考古學家一樣把白骨周邊的泥土抹開。
“搬山人,你怎麼不說話了?”陳簡疑惑地敲了敲那塊骨頭,大概是尺骨。
搬山人沒有回應,但他的身體抽搐了一下。
陳簡看到腳下的土堆突然鬆動,細小圓潤的砂土顆粒紛紛往低處滾落。
“喂,黃哀眠,他剛才是不是動了?”
“他本來就活著,會動是正常的。”
“是這樣嗎……”
一個人被壓了幾百年,應該早就喪失基本的運動能力,彆說是動,連呼吸都非常勉強,所以搬山人有時能說話,有時不能,他一直處在死亡和複活的輪回。可他剛才居然震動出了如此大的動靜,未免有些不自然。
黃哀眠還在悶頭挖土。
陳簡沒辦法,黃哀眠是需要利用的人,必須儘量獲得他的信任。
他抹開一旁的土,發現土下還掩埋著一件衣服,大概是搬山人曾經穿的服裝。
衣服露出一角,陳簡摸了摸,居然沒法判斷它的材質。
衣服如絲綢般順滑,可絲綢沒法長期在土裡保持完整。
以前的犯人穿得這麼好?而且煉獄裡怎麼製作這種服裝?
陳簡困惑,他扯動衣角,想把整件衣服拿出來好好看看,可衣服的大部分還壓在土裡,而且搬山人很可能還穿著它。
隻能繼續挖了。
說到“挖”這個字,他忽然想起和烏龜、瘋子短暫相處的那段時間,他們胸有成竹地說要成立“挖坑人”,沒想到自己現在就上手了。
兩人大概才是煉獄裡最善良的人吧!
雖然瘋子神神叨叨,烏龜斤斤計較,不過他們其實始終在幫助陳簡。
之後遇上的人就不同了。
白夭雖然也很溫柔,可陳簡總覺得與她有難以言喻的隔閡,或許是實際年齡的不同,亦或是生存境遇大相徑庭,他說不上來;至於葉連城,那位看上去相當偉光正的前武當掌門也讓他覺得難以接近。
和瘋子、烏龜待在一起,精神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放鬆。
陳簡不太擔心烏龜。他覺得烏龜長成那副模樣,鳥兒說不定看都不會看他一眼,而且他還能躲進龜殼裡;反而是瘋子的處境實在讓人憂慮,他獨自和黃瞳鳥禿鷲呆在黃帝山,少昊帝又在之前發動進攻,他可能已經被吃了……
無用的煩惱隻會徒增自己的壓力,陳簡想明白這個道理,決定暫時把黃帝山和人鳥之事放一放。
就像黃哀眠說的——
“專心眼前事”。
“黃哀眠,他隻剩一副骨架了,你還得等他複原才行哦。”
“不礙事。”黃哀眠目光如炬,正欣喜若狂地朝更深處進發,“不過這墳墓挖得真深。”
陳簡同意。
勞作了很久,渾然不覺地挖掘出了近一米深的小坑,可他們才剛摸著搬山人的一塊骨頭。
“是啊——”陳簡伸了個懶腰,視線突然被一個不詳的東西吸引。
那是衣服的另一角。
上麵紋著佛像身後的背光。
不願回想的記憶閃過腦海,與麵前的景象重合。
陳簡摔倒在地上,大聲喊道:“他是地藏公!”
就在同時,骷髏手猛得從土中飛出抓進了黃哀眠的胸膛,骷髏用力一拉,借他的身體將自己拉出了厚土。
一個高大骷髏在猩紅的塵埃幕簾中出現。
他穿著一件巨大的黑袍,淡紅色紋路的骷髏佛像迎風飄揚,一柄巨大的鐮刀從衣袍後緩緩飄出。骷髏右手抓住刀柄,信然晃斬。
下一秒,鐮刀橫在了陳簡脖子上。
“他不是……地藏公,”倒地不起的黃哀眠注視自己的心臟在骷髏的左手心跳動,毫無波瀾地陳述一個事實,“是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