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緩緩走在荒野之中,狼藉的戰場傾訴著戰爭的殘酷,人與鳥的屍體堆成一座座高低不平的山壘,風塵將他們的血肉模糊成如同鱗片般的碎塊,血水澆灌著蓮花,蓮花反哺於血水,它們交融穿梭在屍體中,為本就殘忍血腥的場景平添了一絲詭異,空穀傳響的水聲如一曲幽囈的挽歌,將戰場結束後的悲憫吟唱得淋漓儘致。步履蹣跚的幸存者倒在血泊中,仿佛成為了升華靈魂的儀式,他們凝視著眼前的一切,遍布眼簾的鮮血有多少出自自己之手?誰也不會思考這樣的問題。他們有歡慶勝利的激情和渴望,可戰後的疲勞掠奪了一切思緒,第二次人鳥之戰以人類的險勝落下帷幕,煉獄最終和人間一樣,成為了人類主宰的領域。
“判官……是判官。”一個人不安地指著地平線上的那個漆黑身影。
煉獄裡一切都是紅的,唯獨鳥的瞳色和判官。
黑暗仿佛是內心某種想法的映射,判官影子逐漸擴大,覆蓋了殘局。
“看來是人勝利了……”骷髏頭的嘴角微微揚起,他不顧旁人的恐慌視線,緩慢著邁著步子,踏上了天鳥墳場。
判官出現的消息很快傳遍,瘋子默然不語地注視判官消失在天鳥墳場上。他記得陳簡說過,天鳥墳場很可能就是黑淵,而黑淵是煉獄的出口。他右手摩挲著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瘋子!”忽然,他聽到了白夭的聲音,她形影狼藉,與鳥廝殺留下的傷口和血跡還沒打理就匆忙尋找起陳簡和瘋子,“瘋子!可有看到羅斯?”
瘋子搖搖頭:“等我回過神的時候,你們倆都不見了。”
白夭捂著腦袋,走到瘋子身邊。她剛偷偷安葬了鈺瑉和蠱雕,故而與瘋子走散了。
她說道:“我也是,一回神就沒看到你們了。”
“先休息吧。”瘋子平靜得有些反常,他坐在泥巴地上,雙手蜷抱在膝蓋上,目光中少了一絲往日的癲狂。
白夭坐到他身旁:“他到底跑哪去了?”
“你最後在何處看到他?”
“就是我們殺鈺瑉的時候。”白夭說。
“是啊。”
聽到瘋子忽然說了句不合時宜的感慨,白夭覺得莫名其妙,她疑惑地看了眼瘋子,他似乎並不打算做解釋,盤在手心的念珠還在勻速轉動,他仿佛一位領悟世間終極奧秘的智者,處變不驚地凝視判官消失的位置。
“你還記得他說過嗎?”瘋子問道,“天鳥墳場的事、黑淵的事。”
“當然記得,黑淵還是我告訴羅斯的。”
“哦……這樣啊,我都記不清了。”瘋子微微搖頭,與陳簡相識仿佛就在昨日,這個世間的時間是錯亂的,連記憶也隨之變得含糊不清。
他頓停片刻,繼續道:“判官剛才在那消失了。”
“我看到了。”白夭的聲音很低,聽上去疲倦不堪,事實的確如此,就在不久前,自己的族人已儘數被殺,她忽然間成為了煉獄中僅存的鳥,發生此事,任何一個冷靜的白瞳鳥都無法維持心定,更何況她還親手殺死了許多向她投來訝異眼神的同類。她陷入了深邃的夢魘,死在自己手下的同胞們正凝視著她,目光如利刃,將漂浮戰場的血霧刺得四分五裂,她自詡有洞若觀火的敏銳,此時卻成為最大的負擔,她看到了亡魂正招搖著褪色的翅膀,白、黃、綠、紅色的雙瞳隱隱耀動於視線的各個角落。
她木然地坐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具不是為誰而動的傀儡。
瘋子歎息一聲:“我日日夜夜想著看到黑淵,但攻下鳥國後,覺得此事也不再重要了。”
“你不想離開?”
白夭沒話找話,她實在無法忍受那些熾熱視線的拷問。
“離開?我隻想死去。”瘋子說,“活了上百年,人也該活膩了。”他的目光指向其他人,不計其數的頹唐身影遍布戰場,“活得久的犯人都是如此,我們已經被徹底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