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作響的爐火讓人聽得安心,但淩冽的寒風還是從窗戶縫鑽進衣袖,心理上的慰藉並不能溫暖肉體,徐忠衡凝視天花板,嘴中吐出長長的青黑色煙霧。這是從西域流傳到中土的吸食品,人們私底下都稱它為“煙條子”,不過在朝廷,它擁有一個更佳文雅的名稱——
“殿下,要少抽點淡古。”
沒錯,口中的東西叫做淡古,從長長的煙杆裡吐出青煙,就像進入了古色古香的遠方,其味淡寡,因而被雅稱“淡古”。徐忠衡還是深越王的時候就開始吸食淡古,它能養精蓄銳、提神醒腦,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良藥,但身邊這個忠誠的仆人卻總是勸他少吸食淡古。
他叫巴耶茲,聽名字就知道不是西朝人,他被東邊的奴隸商販賣到了朝廷,從小替徐忠衡打理日常,一晃過去了三十餘年。巴耶茲是個皮膚花白的人,花白這個說法乍聽上去一些不明所以,但隻要見過巴耶茲,就會認同這個詞語。
巴耶茲似乎是得了某種疾病,皮膚被白色的斑分成很多塊,像一個用破布拚接起來的人。他的聲音和皮膚一樣破破爛爛,總是漏風,其他人聽不習慣,但徐忠衡不以為意,他從小就聽這種怪聲長大,聽到他的勸阻,反而覺得親切。
“你說得對。”
徐忠衡戀戀不舍地放下淡古。
他曾經節製地吸食淡古,自從三年前被發配邊境,鬱鬱寡歡就擊垮了他,而淡古乘虛而入攫住他的大腦,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對這種東西上癮了。他心想著再吸一口,一股黑煙便通過焦化的肺侵蝕全身。他能感受到,他的五臟六腑宛如凋敝的花朵。
命不久矣。
他眨了眨眼。
他曾是萬眾矚目的天才,不少人歎惋他的血統沒法繼承王位,否則西朝將再次輝煌——這讓他自滿的同時又有生不逢時的自怨。結果自己的哥哥大言絕帝忽然病逝,他看到了掌權的曙光,本以為是天意讓他踏上康莊大道,可下一刻就被打入北境的無人之地。
巴耶茲勸說他活著總比死了好,他勉強接受了,但當真正來到北境,他寧願去死。
這裡不是人呆的地方。
寒冷能摧毀任何一個意誌堅定的人,無論搭建堆砌多麼密不透風的堡壘,冷風都能狡猾地透進房屋,他不止一次想痛哭流涕,可淚水會凝在臉龐,他不希望變成那樣。
“北邊又來信了。”巴耶茲的聲音和爐火的劈裡啪啦混在一起。
“拿來我看。”
這位忠實的白色仆人旋即從衣袖裡取出信件。
“即日啟程,拜訪深越王,蒼言……”徐忠衡低吟。
北邊那幫家夥的信總是簡短利落,聽說是因為墨水相當寶貴,信裡沒有多餘的內容。友好的開場問候、寒暄;拐彎抹角的意圖表露;目中無人的自傲……這些東西都不會出現在北境人的信中,他們追求簡單。
“拜訪我?”
“世上沒有第二個深越王。”巴耶茲誠懇地回答。
徐忠衡摸了摸雜亂的胡須,他狼狽太久了。
“這個蒼言是什麼來頭?”
“據卑職所知,蒼言近期在北境稱王,他在幾年前也鬨過不小的動靜,但被雪冠軍鎮壓。”
徐忠衡挑起眉毛,評價道:“是個難纏的人。”
“是。”
“不過他為何要見我?”
“卑職不知。”
徐忠衡站起身,差點打了個踉蹌,他太久沒有運動了,囤積在腰部的肥肉和拖得長長的下巴很快出現在銅鏡前,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邋遢的男人竟然是自己。若是曾經的友人、支持者看到深越王變成這般模樣,會不會釋懷——幸虧沒讓這種人坐上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