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言儘可能不分心,他的呼吸平靜,身體幾乎沒有起伏,一聲不吭地注視枝頭綻放的銀白色花朵。大夫告訴他,這樣能大大緩解他的頭痛症狀,他不確信這種看上去愚蠢的方法是否有用,不過聊勝於無。尹薩是個非常聰慧的引導者,蒼言有時候覺得,他比自己更適合統領業國。蒼言知道,自己攻破西朝的決心,很大一部分來自替父報仇,現在西朝已滅亡,當年生擒他父親的守城將軍也葬身於京城的火海之中,就連西朝的皇帝、垂簾聽政的傾蓮公主也都灰飛煙滅。
這些事實一一得到確認後,他的衝進和激情突然就燃燒殆儘了,隻剩下無儘的憂鬱和遲鈍。
他無法分辨,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究竟是心氣全無,還是因為那場波及自身的巫術——核溶。
他現在可以確定,核溶的確對當時在場的大多數人造成了嚴重影響。作法的數名巫術師如今都奄奄一息,貞訣同樣憔悴異常,他已經沒有能力率領業國的巫術軍團,也無法進行巫術研究。
業國的巫術攻勢不複半年前的強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源自貞訣的缺席。新星的巫術師根本沒有像他那樣的底蘊和知識,巫術不是簡單點播就能傳承的文字,而是需要用生命、用時光去體會領悟的奇妙力量。
蒼言歎息一聲。
時間差不多了,那個人應當要到了。
蒼言眨了眨乾巴巴的眼睛。
太陽燒掉了保護眼睛的水分,眼睛的頻繁眨動完全不受控製。
他知道,這副模樣的自己看上去一定顯得愚蠢,但心餘力絀,身體的一部分似乎不再屬於他了,那些肌肉、血液和骨頭不過是附著在身上的累贅物,它們會隨風飄動。
遠方傳來嘹亮的歌聲,那是北境人的風俗,那些用現在語言無法述說的故事被古人傳唱,成為北境人共同的記憶,它們穿越了時光和記憶,歌聲將永不磨滅。
蒼言曾經很喜歡聽同胞歌唱,但現在不太一樣。高亢的歌聲反倒成為刺耳的噪音,他的腦袋亂哄哄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撕裂了。他能感覺到,有一個活物在腦顱裡紮根、生長,它在一天天擴大,貪婪地汲取他吸收的食物和水分。
總有一天,它會撐破他的腦袋,噴湧出一灘血水,帶走他的性命。
蒼言煩躁不安,視線開始晃動,銀白色的曼陀羅隨風顫動。它們好像開始加速生長,劇烈抖動著,一株株白嫩的花瓣從莖中擠了出來,傍晚的夕陽和灰暗的天空一同投射出橘紅色的火光,天在燃燒,大地在燃燒,撲騰的烈火像雪嘯襲來時一樣,氣勢磅礴、無法阻擋。
這就是中原人講的“報應”嗎?
蒼言捂著腦袋,痛苦地蹲下身子。
眼睛在緩慢開合,兩條黑線不斷切割著腦中畫麵,他開始分不清左右上下,這種感覺非常不好,讓他產生“不如自行了斷”的錯覺。他咬緊牙關,用力呼吸。先吐氣,肺部一空,兩側粘膜緊貼在一起,隨後猛地吸氣。
“哈……哈……”
蒼言絕望地抬起頭,不知道何時才能迎來解脫。
……不能是現在。
心中的聲音告訴他,他還有要做的事沒做完。
他故作常態,挺直腰板離開這個噩夢縈繞的小庭園,來到了議事大廳,客人已經在等他了。
對方個子不高不矮,有些駝背,體態猥瑣,一看就是小人之徒,看上去沒什麼底蘊——如果一個人以貌待人,他一定會看到這些東西。但蒼言知道,這都是男子的偽裝。
他用這樣的外表迷惑他人,無論熟人還是陌生人,即便蒼言清楚他的心機和謀略,潛意識還是容易被這副落魄樣貌蒙騙,不自覺地放鬆警惕。
“我等了好一會兒,”男子見蒼言進來,立刻起立微微欠身,“看來陛下身體不太舒服。”
蒼言瞥了他一眼。
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想必他安插在業國的人已經把自己的狀況詳細彙報過去了。
“坐吧。”蒼言揮手,讓保護他的衛兵退下。
“你該試試淡古。”這是男人提出的第一個意見,他露出猥瑣的笑容,一雙眼睛眯成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