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在江戶那些年!
安政七年上巳,雖然已經是深春時節,但江戶竟是罕見地下起了大雪,讓很多在江戶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都嘖嘖稱奇。
江戶經曆過許許多多驚天的大災禍,大火、大震、大風等等等等,但都沒能影響江戶的浮華。與此前種種相比,這場上巳節的大雪,也不過能給江戶人茶餘飯後增添些談資而已,畢竟這風雪又壓不塌房,也凍不死人,頂多是讓行路不便,但這完全熄滅不了町人們,在節日中享樂的熱情。
自從原河源崎座的幾位加入後,音羽川座的芝居日益火爆,大受好評的新劇目頻出,今年上巳更是精心準備了一天的大戲,自辰時起至申時止,將不間斷演出多個劇目。
而開幕的大戲,是默阿彌新作《青砥稿花紅彩畫》,講述五名不打不相識的盜賊,組成了白浪五人幫,他們心性各異,彼此歃血為盟,卻又相互背叛,一個個打著“螳螂在前,黃雀在後”的主意,互為無間道,最終又難逃報應輪回。
為了營造這出大戲,除了音羽川座現今最火的太一、權十郎、佑介等人,座主淺吉還請來了中村座的羽左衛門、守田座的訥升,兩位最近風頭正盛的天才少年助演,場間之火爆可想而知。
此時,舞台上的演出漸入佳境。背景的幕布上繪著漫天大雪,屏風及各類道具裝點的舞台正中央,展現的則是豪華氣派的吳服店“濱鬆屋”,店鋪夥計引著位容姿嬌媚,身穿黑底點彩花振袖、頭戴華麗發飾的武家小姐,來到茶室中。武家小姐隨行護衛的,是名高大武士,相貌彪悍異常,一看便不是好相與的。
店家老板見這做派,知道來了大買賣,趕緊讓下人逐一拿來店中最好的布料供其挑選。
正待那嬌滴滴的武家小姐因手中的名貴布料左右為難,和店家商量可否先帶回宅邸慢慢選時,又一個武士打扮的男子闖入店中,大喊了一聲“等等!”
……
“等等!稍安勿躁,那是尾張侯的隊伍!”
由於天寒的關係,路上幾乎不見行人,江戶城櫻田門外的勁道上,大雪積攢了厚厚的一層,積雪無人踩踏,白白的一片顯得異常潔淨。周邊的武家宅邸一個個緊閉著大門,讓整條街顯得有些蕭索,同時透著些許肅殺。
幾個武士打扮的人,縮在櫻田門對麵的茶屋門口,有些緊張地看著一隊武士,護衛印有葵紋的駕籠遠去。
“這樣不會牽扯到藩裡吧!”有名年輕地武士向身邊的年長者詢問。
“昨日,鐵之助大人已經將咱們脫藩地聲明書留在中屋敷,現在咱們是浪士!”年長的武士在安慰對方,似乎亦是在自我安慰。
這時,一個打著油紙傘的中年武士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岡部負責見證鋤奸,不參與行動。”
“哈?那你們就隻有十七個人了!”被稱作岡部年輕武士有些不滿,但見打傘的中年武士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隻得不情不願地脫離眾人。
“來了!”中年武士低聲說完,舉著傘快步離開茶屋,去往了街道對麵。
在道路的儘頭,一支六十餘人組成的隊伍正向櫻田門方向行進,隊伍中的成員均頭戴鬥笠、身披棉布鬥篷。經過舉傘武士偷偷核對,隊伍中腰間佩刀者二十六人,但由於天實在太冷,長刀都被仔細地裝入了棉布製成的刀袋中。
帶刀的武士拱衛著隊伍中間的一乘豪華駕籠,一看就知道是個大人物,而隊列先頭者舉著一麵旗印,上麵印著的是“井字紋”,象征著這是當今如日中天地彥根藩,駕籠中為何人,似乎不言自明。
……
舞台上,新進店中的武士上前,十分不客氣的抓住那武家小姐的手臂,引來“濱鬆屋”眾人的驚呼,正待大家準備斥責這位無禮之徒時,但見他猛地擼起武家小姐的袖口,露出一截花臂紋身,店內眾人由此皆驚。
那武家小姐最初還佯裝柔弱,匍匐在地,但三言兩語便被武士戳穿,索性仰天大笑,重新直起身來。
但見此人三兩下撤下腰帶,將華麗的振袖單肩褪下,露出內穿的大紅色小袖,以及覆蓋周身的櫻花紋身……眼前的哪裡還是什麼武家小姐,分明就是個滿身匪氣的少年人。少年人大咧咧將腿從和服下擺中伸出,改跪坐為盤腿,又從腰間取出一支煙袋,旁若無人地抽了起來。
“你是何人!”
“不知俺是何人也,且待俺相告……”
……
“你是何人!”
“小人奏請,小人奏請!”
一名武士突然手舉著狀紙衝上街道,跪在了彥根藩行進隊伍的正前方,隊伍被迫停下。
本就風雪交加視線極差,彥根藩的武士有些不滿在這種天氣還有人攔路奏事,擔心擾了駕籠中的貴人,便快步上前責問驅趕。
沒想到剛到那告狀武士身前,便見對方瞬間扔掉鬥笠、脫下蓑衣,露出裡麵輕薄的衣衫,一根束衣帶將周身衣物緊緊纏住,而這可不像是一般時候會有的打扮。
還不帶待彥根藩的武士發出質問,告狀的武士瞬間拔刀,一記擬袈裟斬,那彥根藩武士仰麵倒下,已當場斷氣身亡。
走在隊列前方的其他番士發現不對,剛剛想要上前查看,也被行凶者幾刀砍倒。彥根藩的隊伍登時大亂,紛紛上前準備擒拿行凶者。
此時一聲槍響,駕籠被側方飛來的子彈擊中,還不待藩士們查看駕籠中貴人的安危,又有十數名暴徒持刀衝了上來。
由於彥根藩藩士們刀都在刀袋中,一時取不出來,瞬間又有數人被砍倒。
……
場中的舞台已經換了場景,男扮女裝的白浪賊弁天小僧在“濱鬆屋”詐騙,反被算計戳穿,跟同行的盜賊一起逃將出來,與五人幫的其他人於河堤上彙合了。
但此刻,河堤四周已被官差包圍。
五人立於大堤之上,具是身穿白底彩繪小袖,人手一把印有“白浪”二字的花傘,不露一點懼色,逐一開口誇耀自己的偷盜之才,極儘狂傲之色。
眾人與官差交手,隨後分頭逃竄。弁天小僧逃至極樂寺,雖然暫時擺脫了官兵,但立於寺內回顧過往,突然對自身罪責幡然悔悟,於極樂寺屋頂站立著剖腹自儘。而與此同時,白浪五人幫中的其他四人,也應報應輪回,迎來了各自的下場,放蕩不羈的盜賊團夥從此消亡。
待最後一幕定格,芝居中呼號聲驟然響起,回蕩在劇場內久久不絕。
……
彥根藩的藩士費了一番功夫得以順利拔刀,但襲擊的暴徒已至駕籠周圍。暴徒們紛紛挺刀向駕籠中猛刺,隨後一把拽開了拉門,便見滿身是血的井伊直弼正痛苦地縮在駕籠一側。
井伊直弼驚恐地看著行凶者,還沒來得及出言嗬斥,已經被拽著頭發扯出了駕籠,並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隨後場間便是刀光一閃,鮮血飛濺於白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