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暮城煙雨!
烏雲在遠處天際聚攏,暮城煙雨說來就來,眼看著再過一會便要下雨。
秦星亮問沉浸在丟臉中的蒙雨“要不要到我家避雨?”
蒙雨終於肯把雙手從臉上拿下來,淡然地麵對他,“不用。”
“那,我送你回去?”秦星亮看著一旁的大白馬,“你騎馬,我牽著。”
看到大雨欲來,她心裡隱隱覺得,有人會在植蘭山下等她。經過大半天的休整,連吃帶喝聽故事,加上丟臉帶來的震蕩,她自覺體力和精神恢複了不少。
蒙雨催促秦星亮上馬,“你忙你的,我要趕回山房一趟。”說完轉身就跑。
能跑說明沒事了,二人就此散去。
等蒙雨跑到植蘭山下,大顆大顆的雨滴已經開始落下來了,山道入口果然有個人擎著一把大黑傘,對著她跑來的方向望眼欲穿。
待到看清昏暗天色中的她,對方也連走帶跑朝她奔來。
她鑽到大傘下,抬頭一看,濃得不能再濃的黑色傘布,古黃色的傘架……
我總覺得將來的你,會在一個常年煙雨的地方生活。
我送你一把又大又結實的傘,用一百年都不會壞。
她想他時,隻要撐開傘,就如同被他擁住,一抬頭就能感受到他溫柔的注視,還有深深的不舍。
他做的傘,她永遠都不會弄丟。
她道,“玉將軍……的傘?”
“是啊,師傅離世之前,把它收到禁室裡,囑我每年拿出來晾一晾,透透氣,我都有照做。”範寶寶答道。
時隔五十年,這把傘又一次出現在暮城煙雨中。
……
他不在的那十年,她要麼一人持傘寂寂而行。要麼,傘下裝著範寶寶或者馬貝貝。
起初,是她摟著他們其中一人的肩,護住年少的癡傻的他們。
後來,是他們其中一人摟著她的肩,護住日漸年長的平靜的她。
暮城的人眼看著兩個癡傻的孩子,在她身邊長成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俊美書生,是當地難得一見的,才貌雙絕的好兒郎。
有人家帶著閨女,欲上植蘭山房去提親,被專門安排在山腳處的人攔住。
“諸位請回吧,兩位公子不議親。”
有一天,她獨自一人持傘從山房往家的方向走,朦朧雨幕中突然衝出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
“蘭室主,你彆怕,我不是壞人。”渾身濕透,看起來十分失意落魄的中年人解釋道,“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傘,或許能就此討得一門營生。”
她趕緊把傘高高舉起,把他迎至傘下,“你隨我回家,換一身乾衣裳,坐下來慢慢研究。”
中年男子接過傘柄,二人並肩快步前行。
回到家中庭院,年過二十的範寶寶拿了自己的衣裳給中年人換上,之後同他一起研究這把傘的結構和用料,分析其中隱藏的力學知識。
她坐在一旁煮茶,麵帶微笑,聽他們用略微激動的聲音討論著與這把傘有關的一切。
中年男子臨彆前,馬貝貝畫了詳細圖紙相贈,交待製傘需要注意的細節事項。
中年男子對三人行禮,一一謝過,複又對她說道,“秦某若能借此營生,擺脫困境,娶妻生子,必定吩囑後人,世代銘記蘭室主今日相助之誼。”
……
沒過多久,暮城的一間小小傘鋪內,便賣起了同款的大黑傘。
蘭室主常年撐著一把大黑傘奔走雨幕,傘下時而裝著活潑帥氣的馬貝貝,時而裝著安靜儒雅的範寶寶,有時還裝著年輕漂亮的大儺阿沈……男女通吃,有才、有貌、有力量。
暮城女子早就想擁有這樣一把傘,無奈遍尋傘店都沒能找到同款,此傘一出,眾人紛紛搶購。後因此傘大而實用,經久不壞,漸漸取代了華而不實的傳統油紙花傘。
之後,暮城再逢陰雨,街道上便湧動著一把接一把的大黑傘,既是冷峻的風景,也像某種無形的祭奠。
暮城裡沒有他。但暮城裡有她在想他。她一日不死,他便一直活在她心上。
“秦氏出品,必屬精品。”
黑傘重。暮城女子由此得以練就一雙好臂力,不論是日常勞作還是同抱兩娃,不費吹灰之力。
秦星亮的曾祖父由此得以謀下一份小小家業,告彆失意落魄的前半生,迎來了有妻有兒的小康生活。
到了秦星亮這一輩,憑借之前的積累,極其會做生意又非常刻苦努力的秦星亮,把這份家業發展壯大,秦家因此成為暮城最有錢的人家。
範寶寶擎著傘,蒙雨單手挽著他的手臂,二人一邊回憶往事,一邊向隴端山的方向走去,“寶寶,去認認師傅現世的家。”
到了家門口,她拿出隨身的鑰匙開了門,隨後就把鑰匙放到他手裡,“不論何世,師傅的家永遠是你的家。如今你已年邁,不方便像阿秦那樣翻牆而入,鑰匙拿好了,想來便來。”
……
因著範寶寶想吃豆花,家裡又沒有事先泡好的黃豆,蒙雨把他安頓在書房,便端了一隻大碗到隔壁的嬸子家,看看能不能討到一碗新熬的豆花。
“豆子倒是泡好了,大雨來時忙著收拾曬台,還沒來得及磨。”嬸子和氣地說道,“雨兒,你晚點再來,我現在就開磨。”
有現成的豆子就行。
蒙雨抬了一大碗胖嘟嘟的豆子回家,舀了一大瓢水衝洗石磨,之後便坐在傍晚的雨聲中,就著桐油燈柔黃的燈光磨豆子。
蒙雨單手握著木柄一圈一圈地磨,範寶寶喜歡勺豆子喂石磨。
豆子從石眼裡喂進去,任由兩片帶有紋理的石磨咀嚼,乳白色的漿汁順著下層的石磨淌下來,看起來像袖珍的瀑布,而時光,輕流慢淌。
她將漿汁收集到一隻白色的布袋裡,用力地擠出裡麵的水分,等她擠好了,範寶寶也把火生好了,架上一口大鐵鍋,她把如水的豆漿倒入鍋中,一邊煮一邊攪,末了點上石膏,待其成形……
等到師徒二人分彆吃完一碗紅糖芝麻甜豆花、一碗青蔥肉醬鹹豆花,夜已深。
蒙雨把範寶寶領到外公的臥室,一邊為他換上乾淨的被褥一邊問,“有貝貝的消息嗎?”
範寶寶答“貝貝走之前跟我說,他決定從北門出城遊曆,一來是想看看王都治下的中原亂成什麼樣子,二來也想想自己能帶領暮城學子,甚至天下學子做些什麼。”
“行前,貝貝說過,最多三年即歸。如今已過去兩年半,雖然沒有收到信息,但他很可能已經在回來的路上。”範寶寶說著躺到舒適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