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不在了。
而他也是睹物出神,回憶起了自降生以來的點點滴滴。
轉世是兵解肉身,融彙一身神通與技藝帶去下一世,不帶前塵因果,不留前世記憶,因此李良每一次的轉世都是新的開始,每一次轉世,他有成熟的心智,但他的人生經曆卻是空白的,這空白的今生自然是留給今生來書寫。
在他降生的那段時間,他對這個世界並無任何牽絆,尋常人倫道德對他來說更是無用之事,他眼中的家人,隻不過是與他有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是協助他降生到這個世界的媒介而已。
他因成熟的心智而在尋常百姓家顯得特立獨行。
人們看不慣他的孤高與偏執,他也看不慣人們的魯鈍與無知。
然而人是會變的。
仙人也是人。
李良空白的今生在這一世點綴了色彩,父母長輩為他戴了親情的枷鎖,卻也給予了他人性中的純善,李玄心和柳曼成為了令他顧慮的軟肋,而她們亦是繼承著李良精神意誌的衣缽傳人。
當他聽聞鬼來電的情報,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徒弟和家人,原本古井無波的心境忽然泛起了漣漪,當他無法聯係到家裡確認安危,那漣漪卷成了浪花。
隻能說那個搞電話詐騙的團夥倒了八輩子血黴,剛好趕在這個節骨眼把詐騙電話打到了李良家裡,這運氣就很離譜了,詐騙是廣撒網打一百個電話,能騙一個就是成功,那夥人是廣撒網打一百個電話,其中一個電話剛好直搗黃龍,騙到了一位正處於暴怒邊緣的大羅金仙家裡……
“牽掛是毒藥。”
李良長歎一聲:“凡人卻甘之若飴。”
這聲感歎是在念人的六苦四疾,也是在歎自己心中漸漸有了難以放下的牽掛,人心是肉做的,仙人的心也是肉做的,他回想著昔日薛文化帶他瀏覽黃河水神的記憶,水神公子呂對黃河兩岸的凡人,何嘗不是那種無法忘懷的牽掛。
李良最後凝望了一眼黃河波濤滾滾的水麵。
隨後他深吸一口氣,腳尖輕輕點了一下地麵,身體頓時浮空升。
天空中隱有雷霆滾動,隨著能量彙聚,李良再次一飛衝天,以炮彈狀射向了西方,本來他是想直接回家的,可當他路過東郊一處工業區時,還是選擇減下速度,調頭朝那煉鐵工廠降落了下去。
晚七點多。
酒鋼場的車間工人換班吃飯,六組換下七組的工人,身為小組長的李雙陽跟同事們去了食堂,今晚的夥食多了點雞肉,同事們爭著搶著去打飯,李雙陽直接被同事擠到了後麵。
倒也不算是擠,也不知道李雙陽怎麼回事,總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悶著頭似乎情緒很低落,彆人打飯他也沒什麼心情跟著往衝,等到大家打完飯輪到他,食堂的飯菜已經沒剩多少了。
隨便盛了幾勺湯菜,李雙陽端著飯盒回到了宿舍,大通鋪房間有八個架子床,下兩層住著十六個工人,屋子裡滿是各種汗臭和腳臭結合起來的怪異味道,不過李雙陽早都習慣了,兀自回到自己的床鋪邊坐下,悶著頭吃起了飯。
工友知道李雙陽心裡有事憋著,他們多少聽說過一點他兒子的情況,其實啊,如果有得選,誰又願意大老遠跑來荒山野嶺在工廠裡乾著暗無天日的工作?不對,李雙陽本來是有選擇的,可惜了。
李雙陽在這群工友中算是高學曆,畢竟是過大學的知識分子,按理說能分配到一份體麵的工作,可惜家裡傳統觀念認為工廠崗位穩定,外麵的公司隨時可能倒閉,硬逼著李雙陽放棄去城裡公司班的機會,轉而子承父業,進入了酒鋼廠當一名光榮的勞動工人。
就因為這個工作,他一個月都不一定能回去一次,有了兒子以後,他仍然沒法擺脫這個窘境,就連兒子開家長會他都沒機會去參加,聽說李雙陽家裡最近遇到了點事,跟他兒子有關,這也是李雙陽因此一蹶不振的原因,看去整個人都好像被打垮了一樣。
他想放棄了。
可他又不敢放棄這個工作。
隻能像混日子一樣過一天算一天。
平時大夥兒跟李雙陽處的還行,不過這到底是他的家事,其他人不好多說什麼,當晚,李雙陽吃過飯後早早就躺在了床,準備睡覺。
忙碌了一整天的舍友卻不準備睡,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空氣裡彌漫著香煙、酒精和汗臭腳臭混合起來的怪味,聽著舍友們鬨哄哄的動靜,李雙陽想睡也睡不著。
這時。
窗外一陣微風吹來。
清爽的風仿佛帶著奇異魔力,燥熱的溫度迅速冷卻下去,微風吹散了宿舍裡的臭味,空氣變得清爽起來,而在這陣微風吹拂下,那群鬨哄哄的舍友竟是嘩啦啦栽倒一片,全部原地光速入眠,李雙陽同樣也是如此。
他睡得十分香甜。
等到宿舍中萬籟俱靜,李良從窗戶外麵翻了進來,微風托著他的身體緩緩滑翔到了屋子裡,聽到外麵吵鬨的動靜往這邊接近,他一揮手,那奇異的清風又朝外吹了出去。
門外又是栽倒一片。
“沒事就好。”李良來到父親的床鋪跟前,看了看父親側臥在床的背影,忽然他注意到父親手邊按著一塊黑色反光物質。
那是一塊經過打磨後變得光滑的紫光檀木。
看著李雙陽邋遢的形貌,想來,他應該許久都沒有安心休息過了,李良沒有離開這裡,而是脫掉鞋,背靠著父親的後背盤腿坐在了床,從逐鹿縣拘來的能量已經所剩不多,他用剩下的能量維持著冰心清風,改善著宿舍裡的空氣環境,以及調養所有受術者的心神。
這應該是李雙陽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一直盤腿坐到後半夜,李良的眼皮動了動,他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想要多了解一些李雙陽,於是他以陽神天眼開始接收李雙陽深度睡眠中的腦波信號,並在腦海中把李雙陽的夢境呈現了出來。
夢裡是李雙陽前段時間一直重複操作而產生的肌肉記憶。
“一尺三寸,拋光打磨……”
“終於成型了。”
“不行,隻是這樣還不夠,樣子太普通。”
在李雙陽的夢境中,畫麵有些模糊,一個男人的背影在操作台前忙忙碌碌,雙手捧著一把由黑色紫光檀打造的劍,神神叨叨的呢喃著。
“劍身刻畫出好看的紋路……”
“不夠,還是不夠。”
“把夜光石磨成粉末,越細越好,在劍身刻出的紋路裡麵填夜光粉,再用502膠封住,這樣一來,這把劍就可以在黑暗裡放出光芒來了。”
“……這才是男孩子的浪漫!”
男人雙手捧起手中綻放著奇異微光的黑劍。
他自言自語著:“良蛋兒一定會喜歡吧?”
與此同時。
現實中的李良猛然睜開了眼睛。
李雙陽手邊似有微弱的熒光在黑暗中綻放,而李良與他背靠著背盤腿而坐,他沒有回頭,隻是雙眼默默望著前方,那搭在膝蓋的右手逐漸繃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