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光照著她,在連呼吸都仿佛停止的寂靜中,突然墜落一滴自纖瘦指縫裡滲出的水。
那滴水落在地麵,所有人都聽見了“啪”的一聲,是什麼東西清脆的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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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她才又開口。
“我想起來了,那段時間……如果說地獄裡還有更可怕的東西,那麼那段時間對我來講就是地獄裡的地獄,我恨她,”她依舊捂著臉,以一種平穩而壓抑的語調靜靜地說,“我恨她老衝我露出來的牙齒,我恨她再也說不出一句通順話的嘴,我恨她傻了還老是跟著我,我更恨她每時每刻都響在我耳邊我腦海裡的,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有病、她完蛋了的傻笑聲。”
“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好了。”
孟搖光捂著臉,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表情,“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好了。”
“我從沒那樣焦躁和憤怒過,就像之前每一個想逃跑的人一樣,我也開始變得無法忍受一切了,可我不知道,事情還能更糟糕。”
“在離開那座城市前的最後一個夜晚,她被送走了。”
她嗓子仿佛堵了什麼東西,艱澀如同磨砂,卻依舊矛盾地平靜死寂著,“‘爸爸’讓我和她告彆,說她即將被人收養。”
“可我隻覺得恐慌,但我什麼都做不了,和她告彆的時候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她被人帶走,上了一輛貨車。”
“在離開之前,我無意看見了那個開車的人,然後我發現,我以前見過他。”
“他的車開往深山裡,但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等我知道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而她的一切,在我們分彆的那個晚上就結束了。”
“貨車開走……不知道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也有可能更久,送走她的那個男人接到一個電話,掛斷之後他告訴我,那個司機毒架,連車帶人,也帶著她,翻進了江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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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回憶起那個人相關的一切。
也回憶起荊野在她麵前高深莫測的微笑。
“等你長大了,或許會為她現在的結局感到慶幸。”
男人蹲在地下室的昏黃燈光裡,摸了摸女孩的頭,抹過她發怔發紅的冰冷眼尾。
“所以啊,快點長大吧,小星星。”
“我都迫不及待看到長大後的你了。”
原本因為“她“的癡傻而躁動不安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女孩,在這一刻突然靜下來。
仿佛自一個混亂而嘈雜的夢境中墜落,她在冰涼的夜色裡,在男人微笑的瞳孔中,第一次聽見了清晰的來自心底的聲音。
逃跑吧。
不惜一切代價,不論未來會如何,你必須要逃。
就算斷手斷腳,就算死在半路上,就算要殺人或者殺死自己,不要留在這裡。
逃跑吧,逃跑吧,逃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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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
薇薇突然猛地站起來,她的視線落不到實處,也不去看聞聲轉頭看向她的孟搖光。
“拍賣會應該快結束了,我出去幫你看著。”
她視線飄來飄去,嗓音梗塞發澀,似在強忍著情緒“不管你今晚想乾什麼,總得有人幫你盯著荊野。”
“我先出去了。”
她說完就腳步匆匆地走出了門。
直到那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孟搖光才慢慢收回了視線。
她眼睛凜冽而明亮,再沒有水跡。
麵前的玉姐也重新看向了她,口中說的卻是薇薇“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那麼聽不得這些。”
說著,像是意識到什麼,她視線又往其他人身上一掃,最後微微歎了口氣“都這麼脆弱。”
孟搖光也看了眼幾個正在無聲抹眼淚的女人,最後視線落在玉姐身上,靜靜看了她片刻後,她說“你的絲巾快掉了。”
對麵的女人微微一僵,下意識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脖子上那條係得好好的絲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自己生生扯開了,柔軟絲綢的縫隙間,可窺見一線可怖的紅痕。
那是以利器狠狠劃開後留下的陳舊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