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聲音被拉遠了,像是隨著下車的人群,一起遠去。
晟曜看了看站台名,發現自己坐過了頭。
他坐到了候車椅上,等著反方向的列車進站。
這麼一坐下,他又聽到了那些說話聲。
那些聲音像是從前麵排隊等著列車的乘客中傳來的。
晟曜隻能看到他們的背影。
這次,晟曜依舊坐過了站。
他在這條地鐵線路上來回坐了三圈,才終於清醒了一些。
回家的時候,頭頂上發光的星體已經從太陽換成了月亮。
晟曜看起來振作了一些,至少是將頭抬了起來。
他掏了鑰匙開門,瞥見隔壁秦阿姨家的房門,腦海中閃過了白天遇見秦阿姨的情景。他那時候還有些擔憂地跟白曉感慨,秦阿姨像是大病一場呢。
房門打開,一室黑暗,一室靜寂。
燈光驅散了黑暗,開鞋櫃的聲響驅散了靜寂。
晟曜看到了鞋櫃裡的藍色絨拖鞋,手指微頓。
房間重歸寂靜。
鞋櫃中就三雙拖鞋,除了這雙,還有一雙未拆封的塑料拖鞋,以及一雙屬於他的塑料拖鞋,讓他想要無視那雙藍拖鞋都做不到。
晟曜隻好強逼自己思考其他問題。
比如……
比如鞋櫃裡怎麼就這三雙拖鞋了。其他拖鞋呢?爸媽的鞋子呢?
晟曜這麼想著,就保持著彎腰拿拖鞋的姿勢,一動不動了。
他看著陰暗的鞋櫃,想到了祖父母的墓碑,還有那墓碑上濃黑的名字……
晟曜倏地直起腰,眼前一陣發黑,視線中的客廳沙發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搖搖晃晃,慢慢坐到了沙發上。
他的身邊空蕩蕩,沒有了那道倩影。
昨晚,他們還秉燭夜談,那麼愉快。一點兒都看不出白曉她……
晟曜重重吐出一口氣,脖子後仰,靠在沙發背上。
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想……
晟曜的視野中隻剩下了雪白的天花板和吊頂的節能燈。
他盯著那盞簡單的白色圓燈看了很久,心中漸漸生出了疑惑。
他記得,家裡客廳裝了水晶燈,是剛買房的時候,媽媽挑選的,在那個年代很闊氣,但很不實用,隨著他的長大,也顯得太過老氣、陳舊。
眼前的白色圓燈……
不知道是不是盯著燈光看久了,晟曜的視野又蒙上了一層影影綽綽的黑紗。
他甩甩頭,起身走向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廚房灶台上多了個新的電飯煲,不是以前米白色、怎麼都無法恢複成全白的那一台;微波爐也換成了多功能的型號;還有一台小型料理機,蒙著灰,看著是很久沒有用過了。
視線順著灶台一路移動,就此看到了主臥室緊閉的房門。
晟曜捏緊了手中的玻璃杯。
他並不覺得這個住了近二十年的家陌生,可這個家的確發生了某種改變。
他上大學之後,父母換了那麼多新東西嗎?
他們……
晟曜將玻璃杯放在了案台上,卻是沒放穩,玻璃杯傾倒,骨碌碌地往內滾去。
他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直直走向了主臥,伸手按住了門把手。
這次,沒有人來阻攔他。
哢噠。
房門打開。
哢噠。
燈打開。
眼前變得明亮。
晟曜有些不適應地抬手遮擋這強光。
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醫院手術室才能見到的無影燈,看到了一雙幽藍色的眼睛。這幻覺被鮮紅霓虹燈管構成的“怪物診所”四字取代。像是接觸不良,那霓虹招牌突兀亮起、又突兀熄滅。
晟曜看清了主臥的情況。
雙人床還是那張雙人床,被單、枕套好像是新的……不對,這四件套他見過。不是以前的大花圖案,但上麵的小碎花,他同樣眼熟。
木頭大衣櫃、塑料收納箱、老式化妝台、桌上的好多相框和舊照片、電視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酒瓶……
晟曜呼了口氣。
他坐到了那張熟悉的雙人床上,直挺挺躺下。
頭頂的燈換了,和客廳一樣,是那種節能燈。
這次,晟曜沒有再生出疑惑來。
他腦袋一歪,看向了媽媽的化妝台。
化妝台帶鏡子,那麵鏡子現在卻是被布蒙了起來。與之相比,掛牆上的電視機敞露著,沒有套上那有些俗氣的蕾絲邊粉色布罩……
晟曜剛這樣想,就覺得不對。
牆上的電視屏……
他猛地坐起,跑到了客廳,臉色發白地看著客廳的大電視。
55英寸的智能電視,比臥室裡那台要大好幾圈。
他家那台顯像管電視呢?
他記得客廳裡是一台30寸的顯像管電視。新買了那台電視後,換下來的小電視被放在了主臥的化妝台上。
啪擦!
晟曜一驚,回頭就見廚房的地板瓷磚上,一塊完整的玻璃杯杯底躺在散落的玻璃碎片中,案台上是斷斷續續的水漬劃出的一道弧線。
晟曜遲疑了幾秒,走進廚房,收拾起了地上的垃圾。
他的手指被玻璃刺破,擠出了一滴血珠。
那鮮紅的顏色,像是霓虹燈管,又像是那天夕陽中的白曉。
嘩啦啦。
玻璃杯殘骸被扔進了垃圾桶。
垃圾應該扔掉,舊家電能隨便換新。
可是……人呢?
就這樣結束嗎?
晟曜腦海中浮現出白曉那哀傷的笑,浮現出墓碑上冰冷冷的遺照。
他豁然挺直了身,風一般跑出了家。
大門關上,回音在安靜的室內回蕩。
主臥顏色暗淡的老照片中,戴著學士帽的小夥子親昵地勾住中年夫妻的肩膀,三人臉上都是大大的、燦爛的笑容。
……
電視屏幕定格,畫麵中能看到那張發黃的老照片,也能看到站在廚房裡的晟曜臉上堅毅的表情。隔了老遠的距離,兩張臉卻是在鏡頭中奇妙地緊貼著,相映成趣。
醫生發出了愉快的笑聲,指甲吵鬨起來,連那哭嚎聲、哽咽聲都像是帶著喜悅。
黑暗的房間好似也因此變得明亮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