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廣春為人實在是無可指摘,可就是……
柳煜又長歎一聲,抬頭看向電腦屏幕。
趕緊做完這工作吧。
做完之後,找路哥申請,調一下崗位。
他是絕對不想再和於廣春搭檔了。
……
黑暗的電視房內,醫生好整以暇地觀看著投影屏幕上的特寫。
畫麵中有多個柳煜的虛影,是從不同角度、不同時間拍攝到的他的身影。
鍵盤敲擊聲有著一股獨特的韻律感,像是打擊樂。配合著這聲音的,是富有節奏感的樂曲。
噠噠噠……噠噠噠……
鍵盤聲忽的一個變調,樂曲聲也就此減弱,直至消失。
畫麵上多個人。
於廣春的笑臉出現在柳煜身邊。那許多個柳煜變成了一個。唯一的那個柳煜臉色難看,和於廣春的笑臉形成了鮮明對比。
柳煜的額頭有汗水滑落。他不自然地握著手,雙手都藏在了辦公桌下。
鏡頭跟著切換到了桌下,從下往上地仰拍著柳煜,能看到柳煜低落的汗水,還有他逐漸變化的左手。
他的手掌、手指延伸出一些奇怪的肉塊,快速長成了一顆巨大肉瘤,擋住了整個鏡頭。肉瘤表麵分泌著惡心的墨綠色粘液。突然,那肉瘤裂開一個口子,像是張開的嘴,嘴中還有尖利的牙。墨綠色的粘液從口腔中分泌出來,滴滴答答,落了滿地。肉瘤猛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像是要從辦公桌下衝出來。
“我知道了!”
柳煜失控的聲音打斷了肉瘤的動作,也打斷了於廣春的說話。
辦公室變得安靜,電視房也就此陷入一種死寂。
於廣春乾笑著,“哦。那行。麻煩你了。”他的身影從畫麵中離開。
柳煜麵無表情,隻是胸口劇烈起伏。他垂下眼,注視著那肉瘤,也像是在注視鏡頭。他的眼睛下是深刻的黑眼圈,黑得像是化了妝。
“再等等……做完這項目……”柳煜低聲自言自語,細若蚊呐,雙眼失去了焦距,眼珠子慢慢移動,看向了桌上的電腦。
“哼哼哼哼……”醫生怪笑起來,躺倒在了沙發上,抬手就按了遙控器,改了接入信號。
畫麵閃過藍屏,轉眼就變成了夜深人靜時的寫字樓大門。
柳煜拖著腳步,垂著頭,慢吞吞地往外走。
於廣春跟在他後麵,欲言又止。
兩人一前一後從門口保安麵前走過。於廣春還和那保安打了聲招呼。保安也衝他點點頭。
鏡頭拉近,拍到了保安那張臉,又猛地拉遠,拉到了街對麵,從一人耳畔劃過。
“嘻嘻嘻嘻……”醫生坐了起來,身體靈活地在沙發上翻個麵,幽藍色的眼睛裡迸發出光芒,一直黏在投影屏幕上。
他的十個指甲也跟著喧鬨起來,讓黑暗的電視房變得熱鬨無比。
……
晟曜目送著柳煜走遠,視線一轉,看向了對麵寫字樓的保安。
他走向了柳煜的反方向,從那一麵的十字路口過了馬路,來到了寫字樓的所在的一側。
“小吳?”晟曜驚訝地叫道。
在寫字樓大廳晃悠的小吳腳步一頓,疑惑地轉頭,看清來人後,頓時就露出了見鬼的表情,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是長壽園做保安的那個小吳吧?”晟曜走進了寫字樓,指指對方,又指指自己,“晟曜,你記得吧?”
小吳倒退了好幾步,手在腰間摸索,拔出個手電來,擋在身前,結結巴巴地喊道“你你你你你……”
“哎,你彆怕。我上次就說了,你們搞錯了。”晟曜歎氣,掏出手機來,“生生真的是生病了。你看,我拍了她出手術室後的照片。”
他舉著手機,屏幕上是白曉頭上綁著繃帶、躺在鐵架病床上的照片。
小吳的“你你你”一停,狐疑地看看手機。
“真的。還有後麵治療的。她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晟曜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幾下,展示了其他幾張照片,“我還給你們長壽園打過電話,想要聯係你們呢。你們辦公室的人讓陳勁接了電話。我想發照片給他看的,他給拒絕了……”這麼說著,晟曜遺憾地收起了手機,“我本來計劃,等生生出院,再上門找你們道歉。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你是換工作了嗎?”
小吳心情複雜。那根棍子樣的手電還被他握在手中。
“那樣子,我怎麼可能繼續乾下去?”小吳抱怨道。
那天晚上,他親眼看著晟曜背著白曉離開長壽園,興奮地將這好消息告訴了其他人,對上的卻是其他同事難以描述的眼神。唯一沒露出異樣眼神的陳勁,情緒消沉,就像清明那會兒的他一樣,怎麼都打不起精神來。
心理陰影難以抹消,小吳在長壽園乾不下去了。他可沒資本來一場旅行療傷。辭職沒兩天,他就趕緊找了份新工作。幸好他年輕力壯,找份保安的工作總是很輕鬆的。
晟曜抿了抿唇,“抱歉……對不起。當時是我欠考慮了。”
小吳甩甩手中的手電筒,“行了。”
晟曜卻沒有就此離開,“你現在在這兒當保安?值夜班?”
“今天輪到夜班。”
“剛那兩個是加班的員工?這裡開了什麼公司啊?加班到那麼晚?”晟曜四下看看,找到了寫字樓裡的標識牌。
一大麵標識牌上分了樓層,每一層樓都有好幾家公司。
“是七樓一家公司的。做外貿,還是其他什麼的。”小吳答道,“就他們兩個加班,其他人早下班了。”
晟曜露出了詫異之色,“就兩個人留下加班?”
“嗯。好像是有什麼工作沒完成。老於——就是那個年紀大的那個,做得比較慢,拖後腿了。年輕的那個就經常陪著加班。畢竟是新來的嘛。老員工加班,他總不能自己走了。”小吳答道。
他剛來這兒工作沒多久,這些情況其實都是其他保安給他說的。
小吳沒想到晟曜是來打聽消息的,隻當是閒聊。一個人值夜班也實在是無聊。這邊寫字樓的保安可不比長壽園輕鬆。至少值班的時候不能光明正大地搭床睡覺。倒是借著巡邏的名義,從於廣春那兒拿杯咖啡什麼的,比長壽園的白開水來得有滋味。於廣春大概也樂於有人來打擾他工作,泡杯咖啡、閒扯幾句,總比敲鍵盤來得有意思。
晟曜引導著話題,不多時,就把於廣春和柳煜的情況摸清楚了。
“這麼說,那年輕人這幾天沒有異常?”晟曜沉吟著。
“你喊什麼年輕人啊?”小吳斜睨著晟曜,對他的語氣始終都說不上好,“你二十歲有嗎?人家大學生呢。”
“是是是……”晟曜哭笑不得,重新問了一遍自己的問題“那他這幾天是沒有特彆奇怪的地方吧?就跟以前一樣加班?”
小吳想了想,“要說奇怪……他看起來油儘燈枯了啊,再這麼下去,快猝死了吧。大學生又有什麼用?坐辦公室也沒多輕鬆。”說著,他又斜睨起了晟曜。
晟曜心中一凜。
醫生給柳煜的治療,難道起了反效果嗎?還是醫生僅僅治愈了柳煜的皮膚病,對他的加班疲勞毫無幫助?這似乎很合理。可是……樂老板見識過醫生的神奇之後,有點兒小傷口都會找醫生處理;而他在目睹了白曉的死而複生後,甚至得隴望蜀,想著要求醫生複活他們二人的父母。柳煜在獲得神奇的治愈後,就沒生出什麼想法嗎?
晟曜又想起了白曉所說的那番話。
柳煜是從診所逃走的……
“我說你,大晚上在這兒閒逛什麼啊?不用上課,不用陪女朋友,也不回家睡覺嗎?”小吳打斷了晟曜的思緒,“你真是大學生?”
晟曜笑了笑,“我年輕,精神好呢。”
他自從進入怪物診所,重獲新生後,就再沒感覺到過身體上的疲累。
就是他真正十九歲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精力充沛過。通宵複習會累,踢一整場球賽會累,絞儘腦汁學習著如何追求女孩、如何規劃約會時也會累。
晟曜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他現在真的感覺非常好。體力、精力、思維能力,都特彆強。
白曉同樣如此。
那隻獲得醫生救助的流浪狗乖乖也是特彆的健康。晟曜還記得老張剛養了乖乖,在小區裡炫耀,提到過這一點。乖乖一點兒都不像是流浪狗。
柳煜……隻是被治好了皮膚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