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推了一把晟曜。
晟曜回過神,抬眼就對上了白曉擔憂的眼神,還有醫生那雙古井無波的幽藍色眼眸。
“沒什麼。”醫生整理了一下衣領,扶起了倒地的椅子。
“對不起。”白曉連連道歉,又在晟曜背後掐了他一把。
晟曜低下了頭,“對不起。”
“沒關係。”醫生出人意料地給了個溫和的答複,隨手合上了那份文件夾。
晟曜再次抬頭,就看到那雙幽藍色的眼睛裡居然閃爍著笑意。繃緊的口罩下,似乎能看到咧開的雙唇輪廓。晟曜不禁背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很晚了,你早點回病房休息吧。你也該離開了。”醫生收斂了笑容,冷淡說道。
白曉再次道歉,推著晟曜出了診室,還輕手輕腳地把診室門帶上。
做完這些,她才一臉鄭重地看向晟曜,“到底怎麼了?你怎麼突然跟醫生起衝突了?是因為之前你介紹來的那個病人嗎?”
晟曜苦笑,也不知道該如何對白曉解釋。
他所看到的肉瘤明顯不是人類……不對,那明顯不是地球上會出現的東西。至少他從未在現實中聽說過這種東西。科幻片、恐怖片裡倒是常有這種惡心恐怖的怪物。
他原本將醫生當做能起死回生的神,可如果對方並非救治世人的神,而是……其他東西呢?比如說……肉瘤那樣的怪物……
晟曜緊抿著唇,摸了摸白曉的頭發。
白曉溫柔地靠進晟曜的胸膛中,環抱住他的腰,“你有什麼事情都要跟我說。我們是夫妻。我們……隻有彼此了啊……”
晟曜用力抱住了白曉,抵著她的腦袋點點頭,“等我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就告訴你。”
他無法告訴白曉自己今晚看到了什麼。他不能讓白曉跟著自己一塊兒恐慌。更現實的問題是,白曉還要住在診所內,和醫生朝夕相處……
晟曜咬緊了牙關。
暫時,就讓白曉繼續這樣感恩醫生吧。這樣,她就不會和醫生起衝突。醫生看起來也並不想暴露“本性”。柳煜那情況……
晟曜決定再探察看看。
“好吧。你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哦。”白曉親了親晟曜的唇,“不要太辛苦,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不要想那麼多……那個人……他如果沒治好,你幫著一點就是了。任何醫療手段都有個失敗幾率。你最近一直在忙他的事情吧?還有長壽園的事情、秦阿姨的事情……都沒什麼時間陪我呢。”
晟曜歉疚地抱了抱白曉,“對不起……我最近……”
白曉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我知道你在怕什麼,知道你的顧慮。我已經死了啊……死了三十五年了……”
她最後那句話如歎息般輕,晟曜卻是心臟一陣抽痛。
“我死而複生,你也變年輕了。我們兩個的事情沒辦法對彆人解釋。就是診所裡的其他病人,也不一定能理解我們的情況。我知道,你是想要保護我。”說到此,她頓了頓。
“晟曜,”她捧住了晟曜的臉,和他對視著,鄭重說道,“治病總有個幾率。我的事情也是一樣的。如果治不好,就算了。”
晟曜變了臉色。
白曉笑了笑,又親了親晟曜,“真的,如果治不好,就算了。我之前說的都是我的心裡話。能有這些天,已經很好了。”她靠在了晟曜的懷中,“已經很好了……”
晟曜環著白曉的手收緊,“不會隻有這些天的。你一定沒事的。我們還要回家呢。”
“嗯。等出院了,我還要去給爸媽掃墓。然後去看看家裡被你折騰成什麼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好好過日子啊?”白曉笑著問道。
“當然有。家裡好好的。”
“那就好。”白曉又抱了抱晟曜,就鬆開手,“好了,快走吧,彆等醫生出來催了。”
晟曜有些不舍,卻還是被白曉推出了診所。
他想帶著白曉離開,可上一個從診所內衝出去的病人——也就是柳煜——根本沒有得到好結果。反倒是他和樂老板救下的流浪狗,全心全意地接受了治療,正常地離開診所,目前身體健康……
晟曜隻能期望,醫生的治療是有效的,隻要乖乖聽話……隻要配合治療……
可他的心中,始終無法抹去那顆猙獰可怖的肉瘤,以及它充滿了憎恨貪婪的綠色眼瞳。
……
翌日一早,晟曜就透過便利店的窗戶看到了於廣春和柳煜。兩人前後腳到達寫字樓門口,柳煜主動上前叫了於廣春,一起進了樓。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甚至還少了前些天的那種尷尬。兩人似乎在昨夜一場醉酒後,就一笑泯恩仇了。
雖然離得有些遠,隔了一道牆,隔了一條馬路,周圍還全是吵吵嚷嚷的早高峰人流,晟曜豎起耳朵,仍然聽到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晟曜一邊聽著,一邊心裡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來。
他前幾天就發現了,自己像是有了千裡眼、順風耳,視力、聽力都得到了極大增強。更準確來說,他是整個身體都得到了增強,能做出十九歲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這種肉體上的強大,甚至超過了運動員水準——這是晟曜的一種感覺,沒嚴格試驗過,他也說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超越了人類肉體的極限。
這一走神,柳煜和於廣春之間的對話就聽不清了。兩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寫字樓中。
晟曜心神不寧,應付著便利店的工作。到了下班時間,晟曜看到了匆匆離開的柳煜,隨後才見到了和同事們說說笑笑,在路口分開的於廣春。
兩人都沒來便利店。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這種正常持續了一周多,晟曜總算是在便利店遇見了於廣春。
“你今天的晚班啊?昨天沒見到你。”於廣春笑著打招呼。
晟曜擠出一個笑,回道“是啊,前兩天調整了排班。你今天也是一個人吃便當?老婆又回娘家了?”
“嗯。老樣子嘛。兒子的補習班又不能改時間,我們家現在都是圍著他轉。”於廣春樂嗬嗬地說道。
“你那個同事最近怎樣?之前好像鬨得不太開心吧?”晟曜迫不及待地問道。
話問出口,晟曜就緊張起來。他擔心於廣春察覺到他的彆有用心,也擔心於廣春接下來的回答。
“哦,你是說小柳。”於廣春發出一聲感歎,“年輕人精力充沛,真是不一樣。最近不加班了,他就自學編程……”怕晟曜不懂,於廣春解釋了一下編程所用的不同語言。他雖然技術落伍,但業內的基本常識總是能信手拈來,給外行做點科普。至於柳煜那種學習勁頭,在他身上是蕩然無存了。他提到此,也是語氣複雜。
晟曜聽著聽著,就沉默了下來。
“……以前真沒看出來。我也是有些小瞧他了,想著他一個應屆生,願意到我們這樣的公司來,估計就是想找份輕鬆點的工作,不是那種很拚的人……年輕人就是不一樣,隨時都能奮起。”於廣春有些羨慕,又有些自嘲地笑笑,看了眼晟曜,“你也才二十吧?”
晟曜扯扯嘴角。
“現在奮鬥,還不晚。如果有條件的話,彆做這種打工的活了。”於廣春看了眼便利店內的員工休息室,低聲道,“還是得學點技術,考個證什麼的。等你年紀再大點,有了女朋友、結婚有孩子了,就一切都得圍著生活轉了。欸,我的意思是,就是不能再隨心所欲,想拚一把就拚一把了。”
他說著,拍拍晟曜的肩膀,轉頭扒拉起了便當裡的米飯。
晟曜默默走開了。
他早就過了追夢拚搏的年紀。很早以前,他的生活就隻剩下了責任與義務。現如今,他倒是有了夢想。
他想要和白曉白頭偕老,想要彌補晚了三十五年的遺憾。
為此,他得確認,醫生的治療是有效的,是無害的;確認白曉能繼續健康地活下去。
這一瞬間,晟曜想起了白曉軀體腐爛靠在自己墓碑上的樣子,想起了三十五年前她虛弱地靠在副駕駛座的樣子。
他絕對不要再看到那樣的白曉。
晟曜的一顆心堅定下來。